《鬼谷子》。
周窈在斋堂边吃饭边翻看,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书的封面还有小瘪三的死亡痕迹固定线,保留了第一犯罪现场。
静凡大师一个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和尚,怎么看这种奇门外道?
当然,她不是说和尚不能看,也不是说鬼谷子是歪门邪道,只是这两者之间产生的联系十分诡异。尤其这本《鬼谷子》里,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她看不懂,但她能想象出静凡大师对此钻研至深。比起佛法,他可能更精通政治。也许把毫无背景的、看上去好像很慈悲的静凡大师丢进女子为官的朝堂,他也能混成个手腕高蹈、权倾朝野的相国。
小胳膊不愧是小蛔虫,一眼就看透周窈所想,开始哔哔:“小的这几日在寺内听到不少传闻,据说静凡大师是小乘根性。”
周窈记得大师教过她,佛教把人的根性分成三种:凡夫根性、小乘根性、大乘根性。
像周窈这种要吃好喝好,想做皇帝的人,就是凡夫俗子。大乘根性就是放得下提得起,度世间疾苦的贤者圣人。
小乘根性,却是那种怀才不遇、愤世嫉俗,或者消极悲观,对社会失望、只想修炼自身的人。
小胳膊朝那本《鬼谷子》努了努嘴:“小姐要以此入手嘛?”
入手?
周窈这才反应过来,当即赐她一个毛栗子,打得她嗷嗷直叫:“我尊师重道第一人,你让我入什么手,去去去,别烦我。”
赶走乱说话的小胳膊,周窈合上书,凝望从书封渗透进前几页的死亡痕迹,心道这本书算是废了,就算重新换个封面,依静凡大师的个性,怕是碰都不会碰一下。
但他肯定很喜欢这本书,注解不能白写啊。
都怪小强。
她朝外唤了一声:“小胳膊?”
“诶~”小胳膊又屁颠屁颠地进来了,她就猜到周窈会叫她。
“去,买一本新的《鬼谷子》来,顺便通知薛婧,让她捐赠一批上等的驱虫香樟给慈悲寺。”
夏夜蝉鸣悠悠,与草地里此起彼伏的虫鸣互相回应,听来格外有层次。
静凡大师因今日亲眼见到周窈杀生破了戒,又因失去爱书,更因地板污秽,愁眉不展。下午拒见了周窈,他趁着晚课时间,独自趺坐,诚心诵经忏悔,以求佛祖宽恕。
自从周窈来了以后,他原本平静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堪、起伏不定,甚至有时被气得头疼。
“阿弥陀佛,还是弟子修行不够。”他喃喃道,洁白的指捻起小棒,一声声敲木鱼。
笃——笃——笃——
他嘴里诵经,诵到一半,咳嗽了几声。
从床下拖出一个大箱子,静凡翻出一瓶药丸,熟稔吞下三颗。
冷冷的月光倾泻下来,为地板铺上一层淡淡的蓝。
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他被小女孩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依然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他被同一个小女孩从头到脚淋了一身泥,从此心内成疾,越发见不得一点污渍。
“阿弥陀佛。”静凡察觉到情绪的失控,忙收拾药箱,趺坐忏悔。
他指尖有些颤抖地打开香炉盖,往里添置了四颗静神檀香。
浓郁的安神气息飘荡开来,袅袅香烟盈满屋,从雕花窗弥散出去。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喃喃重复这一句,期望清空五蕴。
翌日一早,周窈捧着一盒龙井酥贼兮兮地迈入净莲院。
出乎意外的,今儿没听到大师的诵经声。
难道大师还没起?
周窈猫腰垫脚走到门前,撅屁股脸贴着门听。
屋内也没有敲木鱼的声音,唯有大师的咳嗽声在回荡。
“大师?”周窈敲门轻声问道,“大师,你身体不适?”
稍倾,屋内传来浓厚的鼻音:“阿弥陀佛,贫僧今日体欠,施主请回吧。”
大师生病了。
想到古代人小病也可能演变成大病,周窈忙不迭道:“大师,我帮你寻个大夫去。”
“施主莫寻。”
这家伙难道还讳疾忌医?
想到之前自己头疼,大师三下五除二就拿出专治头疾的药,显然库存种类颇多。看来,大师经常生病了不看医生。
“大师,生病不看大夫可不行,不能自己瞎扛,万一恶化怎么办。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大夫。”
周窈转身就走。
吱呀——
门开了。
静凡大师有些憔悴地嵌在门框里,形影相吊。慌乱中披起的白色中褂被风一吹便肆意翻飞,显得十分单薄。
“施主不必费心,咳咳……贫僧有难言之隐,生病从不看大夫,还望施主体谅。”
看他的样子像是感冒了,可大师平日里三衣具足,怎么就生病了?
她边思考边把那盒龙井酥、《鬼谷子》交给静凡。
二人相顾无言,静凡简单扫了一眼,《鬼谷子》的书角卷起许多,书页却是全新的。
静凡随意翻了几页,阗黑的瞳孔缓缓扩开几分。
书内密密麻麻均是他的注解,但字迹不是他的,丑陋如狗爬,画画似的歪歪扭扭,不成一家。
想象到不识字的周窈对着自己那本《鬼谷子》的注解依葫芦画瓢的样子,静凡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笑意。
就一点点。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施主,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