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颜挺直脊背,倔强地站在院子中。
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就像鲁迅一样,做着最开明最好心的事,受着所有人的指责。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说的就是她这样。
柳若颜身子瘦小,或许是因为她是千年后的孤魂附体的原因,她的身体格外单薄干柴,被风一吹,更显得可怜了。
云时青心里的火“腾”一下冒出来,怒冲冲地上前把柳若颜拦在自己身后,对云月玺道:“妹妹,若颜孤身一人在咱们家,本就孤苦伶仃,如今你为何为了丁点小事把她逼成这样?”
他失望地看着云月玺,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怎么能这么恶毒。
柳若颜嘴皮动了动,像是受了千万委屈,仍然大度地不和云月玺计较的样子,道:“罢了,时青哥,我只是个孤女,月玺姐姐自以为是千金小姐,就比我这个孤女高贵,能磋磨我……我不怪月玺姐姐,以她的见识,做出这种事来很正常。”
云时青更心疼柳若颜,他本长得温润,现在却一脸失望地看着云月玺:“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若颜孤苦伶仃,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她。”
听琴看着云时青一副把柳若颜当宝、反而防着云月玺的样子,差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时青少爷究竟是谁的哥哥
听琴忍不了云月玺被诬陷:“若颜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自从你来到云家,小姐什么好东西没紧着你,怎么到你嘴里就成磋磨你了?澄心堂的纸、湖州的笔……千金难换,拿出去当嫁妆都顶顶有名,小姐都给了你,这叫磋磨?”
柳若颜傲然道:“身外之物罢了,月玺对我的伤害……在别处。”
她瞟了一眼云月玺,眼里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怨毒。
柳若颜因为自己穿越了一遭,最是觉得自己了不起,是世界的核心。她前世时又是典型的愤青,给个键盘就能键盘治国,如果有人不认同她的观点,她能拿起键盘喷死人。
云月玺几次三番让柳若颜下不来台,已经完全惹怒了她。
云月玺哪里感受不到柳若颜对她的恶意,她倒是不急不躁,示意听琴别多说:“若颜觉得什么样的伤害才是伤害?”
“尊严。”柳若颜道,“你伤害了我的尊严,当着这么多奴……这么多人的面苛责我,月玺姐姐,你没有心吗?我再是碍了你的眼,你大可关上门和我说,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你何曾想过我的处境?”
柳若颜这时倒是忘了她自己是如何让别人当众下不了台的。
云月玺只问她一句:“若颜今日在护国寺,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说我虚伪不堪时,可想过我的处境?”
这话一出,不说听琴差点气哭了,就连云时青都有些懵。
京都贵女或是高嫁或是捉婿,都没法离开京都的夫人圈,柳若颜当着众夫人的面说云月玺虚伪,谁家愿意娶个虚伪的儿媳妇?柳若颜此举,实在是诛心之举。
这也得亏是云月玺母亲去的早,若她母亲在,必不饶了柳若颜。
云时青也看着柳若颜,犹豫道:“若颜……你真这么说了?”
云月玺毕竟是云时青的妹妹。
柳若颜脸色变了几变,脖子一梗:“我说了,时青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是心直口快,何况,若月玺姐姐不高兴我说那话,大可以告诉我,我以后就不说了,我的本意只是想提醒月玺姐姐做人要真实。时青哥……现在连你也怪我?那我走就好了。”
柳若颜做出一副要搬离出云府的姿态,本倔强的眼里现在泛起泪花,这可把云时青吓坏了,护着道:“妹妹,既然若颜知道自己错了,你何苦为难她。你被她当众揭了短,就要让她当众下不来台,妹妹,你何时变得这么……”
“这么恶毒吗?哥哥。”云月玺替他说完这句话。
她伸出手稍稍拢了拢披风,似乎有些经受不住寒意,那是原来的云月玺残留的感情作祟。云月玺的哥哥啊,护了柳若颜一辈子,护得宁愿败坏自己亲妹子的名声,也要保住柳若颜的清白。
结果呢,柳若颜和七皇子在一起了,家破人亡的云时青半点好处都没捞着。
云月玺问云时青:“哥哥,若颜说我伤害了她的尊严是吗?”
不等云时青回答,柳若颜就说:“是。”
“好,若颜,你的意思是青婆失去的只是一条命,你失去的却是你宝贵的尊严吗?”云月玺侧头看向柳若颜,美丽的面庞上似乎真浮上不解。
柳若颜讷讷说不出话来,她其实看不上青婆,一个古人而已,老成这个样子,肯定是炮灰,就是她脚底下的泥。她冤枉了青婆,也不是什么大事,古时候的奴仆有几个不被主子冤枉的?
但这话柳若颜不能说出来。
她平时说云月玺迂,都是扯了平等自由大旗的,她是正义斗士。要她现在说青婆只是个糟老婆子,比不上她这种话,柳若颜说不出口。
云时青听得糊涂:“什么人命?”
云月玺平静道:“青婆重男轻女,苛责她的小孙女,这般恶毒心肠,应该拿去发卖,哥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胡闹!”云时青低斥,“青婆常带着她那小孙女在花园捡枯枝落叶,她哪里是苛责小孙女的人?妹妹,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样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去发卖,你发卖了青婆,青婆这么大的年纪,该如何生存?她的儿孙又该怎么自处?”
云时青以为发卖青婆这主意是云月玺想出来的,所以毫不留情地叱责。
云月玺这时道:“哥哥,说青婆重男轻女,要拿她去发卖的人可不是我,是若颜。”
“什么?”云时青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若颜,他的若颜是个认为天下众生都平等的女孩儿,最是善良慈悲,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云月玺轻抬眼皮:“若颜要拿青婆去发卖,我说她不听,便只能说我云府的下人,她没资格处置,便是这句话,若颜便说我扫了她的尊严,哥哥你也说我恶毒。”
云月玺美不可方物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讥诮,淡淡的月光罩在她身上,恍如姑射神女,美人的嘲讽,看着也格外赏心悦目。
“若我不扫若颜的尊严,青婆就要被发卖……敢问哥哥,敢问若颜,青婆的命和若颜的尊严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青婆抱紧了她的小孙女,咬着牙只是不哭。
这种情况她不敢哭,青婆摸摸铃铛的头,她在云府当了一辈子的差,云府的老爷少爷小姐还有已故的夫人都宅心仁厚,青婆本想着以后让铃铛也来云府当差。但今日之事,倒是给青婆敲了一记警钟。与人为仆,碰见好主子是好,碰见了不好的主子那可真是有嘴也没地儿说。以后,还是让铃铛嫁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教铃铛做点女红,贴补着家用,虽然清贫,到底自在。
云时青从未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再看青婆和院内一众仆役的脸色,便明白了云月玺说的是真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若颜,似乎有点儿不认识这个记忆中的女孩儿了。
柳若颜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天竟会这样的丢脸,只是处置一个下人而已,云月玺至于这样吗?
云月玺不放过柳若颜,问她:“若颜,你的尊严和青婆的命比起来,谁更重要?”
云月玺很想看自诩平等正直的柳若颜会怎么回答。
柳若颜身子颤了几颤,眼睫上就沾了水,带着哭腔道:“时青哥!”
她向云时青扑了过去,埋首在云时青怀里,这副场景,满院的下人都不敢看,生怕惹祸上身,纷纷低头。
云月玺心知没法管云时青,也就只打算让云府下人收紧口风。
云时青被柳若颜投怀送抱那一刹那,心上人脆弱、可怜的样子一下击中了他,他这时哪还想得起柳若颜发卖人的恶毒?赶紧对云月玺道:“妹妹,你别问了!若颜这样子,已经知错了,你何必咄咄逼人?”
云月玺道:“或许我只是不忿,哥哥今夜一来,就指责我恶毒?半句原委都不问我,敢问哥哥,妹妹可曾做过一件坏事,让哥哥觉得妹妹行事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