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心心念念还有一个月就是除夕,到时弘社要大规模封港,做金盆洗手的仪式,彻底不碰黑色生意。她当天怎样都得亲去寺庙祈福,那这次就暂且免去。
于是那天唐家摆家宴,唐允带苏绮回深水湾,四个人占据不到半张长桌,虽然略显冷清,但重在意义不同。
唐太是最满意的那位,唐协亭仍旧不算钟意苏绮,但也心知肚明她是唐允身边出现异性以来最老实的一位,更重要的是——唐允终于有心安定,可喜可贺。
日子过得好,即便有那么一点点不如愿之处也无碍,唐协亭懂得知足,是好事。
再加上苏绮进弘隽之后,做事干净利落,唐协亭偶尔与唐允产生争执,她没少劝唐允让步。从母子两个的关系缓和器又变成父子两个的,她作用好大。
唯一的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又还没有成熟稳重到可以话事的程度,父母还能奢求怎样的一位儿媳?
当然是苏绮表现出这样的,最重要的是:足够听话。
饭后先提公事的是唐协亭,他问唐允:“安排好几个堂口了?”
苏绮进弘隽不久,唐允就在做安排弘社四九仔的差事,最主要的自然是以前参与走粉的那些,仿佛劝鸡从良,要古惑仔回头,好滑稽。
上面的风向变了,下面难免生乱,械斗惊动差佬的事情时有发生,唐允分身乏术。苏绮便为他分忧,作代表到地方警署交涉,已经深谙其道。
父子两个在客厅谈公事,菲佣悄声叫苏绮上楼,唐太在茶室等她。
饮一杯安神茶,闲话不过半个钟头,唐太吃药就寝。苏绮在茶室独自静坐,她等电话,等很重要的电话。
第一通是钟亦琛打来。
语气平常,只是略显疲累,“我刚从报社出来,一切妥当。”
苏绮礼貌道谢:“多谢,辛苦你亲自把关。”
钟亦琛还是对她的计划有些怀疑,“你不怕他看到报纸后对你动手?这件事很容易查出谁在背后捣鬼。”
苏绮劝他:“安心,我明天还会送你一份大礼,记得叫你爹地阿叔一起,在电视机前排排坐。”
钟亦琛皱眉,“你不要自作主张。”
“我想你还能歇一天,二号记得起早返工。不多讲,我还在等另一通电话。”
果断收线,留钟亦琛一个人云里雾里。
唐允找到茶室,和她一起往卧室走,随口问道:“阿妈与你聊什么?”
苏绮语气平平,“闲话而已,没什么主旨。”
他明知唐太找苏绮谈天跑不开催婚催子,见苏绮避而不言,心知肚明原由,没再多说。
路过偏厅,苏绮看到唐太前几天重金拍下的一架钢琴,随手摸了上去。因为学过、热爱过的缘故,她即便不再弹了,见到还是会不舍。
“我给你弹一首?”
她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根本使不上力,除非单指戳一首《Twiwitle Star》。
唐允却说:“好。”
苏绮心里莫名一沉,随即挽住他臂弯,随意敷衍过去回房间。亲热的过程频频出神,又觉得今晚他顶她好痛,煎熬到中途实在濒临崩溃,果断喊停。
唐允捞起睡袍,拿了香烟和打火机出门,心里莫名烦躁。苏绮穿好衣服,光脚推开落地窗,到阳台吹风出神。
她刚刚讲给他弹一首钢琴曲,他答的是“好”。
而不是问:“你还会弹钢琴?”
一遍遍回味他语气,认真成分很大,他怎么可能认为苏绮会弹钢琴?
脑袋里回闪过去的片段,想到苏世谱出事上新闻,他笑说是她家人;新加坡张学友演唱会,他要她上台做苏宝如;飞鹅山之夜,他劝她到港大读书;还有那句“不要总是强调与温谦良不熟”,以及今天弹钢琴应答的“好”字……
苏绮无限不安,心脏跳到喉咙,想点烟的手都在发颤,芝宝打火机掉落,仿佛能把地板砸出坑洼,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今晚的第二通电话到了。
她赶紧接听,是海风之中的旭仔,话少简洁。
“我出发了,等消息。”
“好,其他交给我。”
随即收线。
温至臻所在的公海赌船于两个钟头前自西岸离港,航程两天一夜,名流聚集,康嘉茵作陪。而旭仔在西贡盗用一艘快艇,悄然行动。
1994年12月31日,星期六。冲鸡煞西,宜祭祀入殓,馀事勿取。彭祖百忌:卯不穿井,亥不出海。
苏绮平复掉震惊,顺利点燃一支烟,思考如何应对唐允。他看起来知情已久,又始终没有行动,还是在设好陷阱等她自投罗网?
身后卧室里传来声响,苏绮看过去,唐允重回房间,同样望过来找她。
远处烟花骤起,散于空中,苏绮推窗进屋,看一眼钟。果然,十二点刚过,1995到了。
她回之一笑,看起来满分真心,指间还夹半支烟,扑过来抱他,唐允错愕。
刚刚在床上那样冷淡的人,声音百分百含情、百分百真挚,在他耳边讲话。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新年快乐,阿允。”
她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唐允也被感染了。
“新年快乐。”
发现她光脚,他把人抱到床上,虽然不钟意伺候人,此刻还是打算到洗手间拿条湿毛巾给她擦脚。
苏绮自然不知他心里所想,拽住手臂把人留住。
唐允扭过头,刚要开口,就被她的话堵住。
“阿允,一起戒烟吧。”
“然后再要个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