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他嗓音很轻。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活在地狱,遇到林初,他才慢慢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暴戾。跟她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他知道失去的滋味,也知道自己现在有了死也不能失去的东西。
方逸生的叛变,袁三空荡荡的袖管,恍惚间让他又看到了当年永安侯阖家被押上刑场的那一幕。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用什么来守护自己的挚爱?
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为皇,为将,都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自古以来胜者为王。
不管哪一条路,他自然都是铺垫好了的。
他掩瞒自己的想法,等待林初来询问,不是试探林初,他只是想知道,林初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他猜到了,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他也不会冒险。
这一生,他什么都敢赌,唯有她,他不敢赌。
“你啊……”黑夜里,林初叹息一声,她翻了个身,抱住了燕明戈:“你就是个祸害。”
“祸害我就够了啊,不许再祸害其他人。”林初咕隆。
燕明戈翻身把人扣进怀里:“为夫谨遵娘子教诲。”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快。
燕明戈一边督促炼钢打兵器,一边把农耕的事放到了心上。
战乱的时候,真金白银反而没粮食受欢迎。
燕明戈派人用粮食或食盐,去南方换了一些耕牛回来,终于赶在春末的时候种上了粮食。
西北土地贫瘠,气候也没南方好,根据当地老农的一些经验,种了小麦玉米这些能果腹的庄稼。
当地老农还说,等入秋了,种植青稞,明年这个时节,就能收青稞了。
农地多年没有种植,都成了一片野地,军队赋闲,燕明戈还亲自带了一支军队过去帮忙开垦荒地。
燕家世世代代守在西北这关卡,不管大昭王朝的统治者是谁,但燕明戈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也是真心希望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免受战乱之苦,吃饱饭穿暖衣。
这个男人啊,冷血无情的时候,林初觉得他帅。他有情有义的时候,林初却觉得心酸。
见过那人的冷硬,也见过那人不轻易示人的柔软。
有幸这一生的风雨,她都能陪他走过。
春耕之后,林初算了一下自己贩盐赚的钱和铺子的盈余,跟燕明戈商议后,打算在城内盖两座学堂。
燕明戈倒没打算花林初的钱,姚城的富裕人家不少,燕明戈把这筹资办学堂的风声一放出去,林初率先拿出一大笔银子,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全都乖乖掏腰包了。
林初原本的预算只够办两所学堂,如今这筹到的钱倒是够办五所学堂了。
事后燕明戈还把林初出资的那部分银子从自己私库里划出来,想还给林初,被林初推拒了。
银子没了是可以再赚的,把钱花在办学堂上,林初觉得值。
学堂正式开办不久,就有不少人家把孩子送去念书,不过去的基本上都是男孩。
一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只能潜移默化慢慢来。经历过战乱的孩子们能上学了,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让林初意外的是,之前那个似乎对她颇有微词的微词的教书先生竟然登门拜访来了。
林初以为他是来找燕明戈的,燕明戈不在家中,林初本想叫人回绝了,可那教书先生说是来见她的。
这让林初颇为怪异。
晚春的午后,日光微醺,微风习习,垂柳摇曳的姿态看着都叫人特别舒心。
为了不显怠慢,林初还是换了一身衣衫到花厅见客。
她的肚子如今月份还小,没显怀,不知情的压根看不出什么。
那教书先生见了她,未等林初出言便是深深作了一揖:“燕夫人大义,乃女中豪杰,小生先前多有失礼,真是惭愧惭愧,今日特来赔罪。”
林初不是很懂这教书先生想说什么,她想了一下,觉得莫不是这教书先生突然良心发现,觉得瞧不起女子不对?
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是林初实在是想不到这教书先生前来赔罪的理由。
她只得道:“先生严重了,不过古语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今后学堂之中若有女子入学,还望先生一视同仁。”
教书先生得知林初就是货真价实的燕夫人,又听说了林初之前大义出城门迎敌、如今又大力兴办学堂,联想自己先前误以为林初是以色待人的小妾,几番刁难,愧疚难当,辗转反侧,最终决定上门道歉。
眼下林初这一番话,听得教书先生面红耳赤,连连应是。
离开燕府的时候,教书先生看了一眼那院中的依依拂柳,怅然一笑,转身离去。
他曾以为,她是攀枝藤蔓,说不清当时为何针对她,或许是怒其不争,或许因为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而今得知她乃苍天巨树,他方然醒悟,那是她原本就有的高度,她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是因为她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