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在无人看得见的深处,鲜少有把心绪直接写在脸上的时候。
可在听到舅舅两个字的时候,她一时间当真是没能调整出合适的表情来应对,眼里就写了几个大字:你看我像傻子吗?
欧阳华一颗心泡在又酸又苦的情绪中不断上下起伏,脑子本来就有些糊了。
再一被玉青时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立马本能似的开始炸毛。
他板着脸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是你舅舅。”
玉青时面无表情地勾唇一笑,没什么诚意地说:“哦。”
欧阳华……
他自知今日这些事儿堆在一起过于混乱,再加上自己的外貌与常人差异太大,玉青时有此反应也是正常,接连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把翻腾在心口的怒和自责压了下去,满脸颓然地说:“你知道你的身世吗?”
玉青时眸光微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上的茶盏,轻飘飘地说:“这个跟你要说的事儿有关系么?”
欧阳华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彻底放弃了跟玉青时兜圈子的想法,摊开手脚窝在圈椅上,带着涩意开了口。
他须发皆白,又故作老态,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造过花甲之年,说不定还近了古稀。
然而实际上,他今年还不到四十。
面对玉青时打量的目光,他倒是一点儿看不出介怀,随手扯了一根自己的白中还泛着点儿细碎银光的白发,慢条斯理地说:“之所以会变成这种样子,是因为早年间用了一种药带来的后遗症。”
他说着视线从玉青时的身上掠过,讥笑道:“说起来,那药也是出自北疆之境,你既然对北疆养毒秘法都了如指掌,说不定也知道?”
他自得知玉青时身上的蹊跷就像是吞了个大火球,张嘴闭嘴字里行间都充斥满了挥之不去的暴躁,开口闭口也不太友好。
可玉青时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怎样,听了也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淡然。
欧阳华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除了更加憋闷外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张大嘴深深吸气,语调绷得极紧,声音也压得很低。
“我跟你娘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她救过我一命,再加上我与她颇为谈得来,后来就以兄妹相称,再后来她成亲了,肚子里有了你,原本应该是浩荡坦途,谁知你爹家中出了变故,你娘受惊早产,命悬一线之时,是我去亲自接的生。”
他接生的孩子,他自然知道孩子身上有什么特点。
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知道玉青时的腰间有一处胎记。
玉青时搭在桌面上的指尖无声微缩,唇线缓缓拉紧却什么也没说。
她沉默着不答言,欧阳华也不在意。
他好像不在乎玉青时会有什么反应,他只是太久没找到合适的人说起深藏在心里的太多事儿,怕自己被那些太多太杂的往事压得断了弦记不清,想找个可诉说的人罢了。
他没明着提起玉青时的身世,言语间却频繁提起与她爹娘相关的往事。
“你爹出事儿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可你一出生,她就不得不带着你奔波千里去寻你爹的踪迹,可是失踪的人哪儿是那么容易能寻到的?我劝了她不听,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你不知走到了哪里,再打听到她的下落时,我只赶上了最后一口气。”
曾经名动汴京上下的美人儿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最后剩下的一口气,是哀求他一定要设法寻到她的孩子。
她强撑着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在欧阳华的掌心中用血划下一个迟字,就睁着眼没了气息。
欧阳华找了个开满了桃花的山坡把她的尸身下葬,就开始四处寻玉青时的下落。
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幼儿,一个不知生死的丫鬟,这样的两个人仿佛就此人间蒸发,他花了数年都寻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