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客跟范小圆说,他在古代那边的家人都因罪被押进了天牢,秋后问斩。
这话他是从身边的宦官口中听来的,但具体是什么罪,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来套话,只知道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个小妹妹,今年才八岁。
——于是在这件事上,范小圆和宇文客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都觉得,虽然自己跟那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世界并没有什么感情,所谓“家人”目前为止也和陌生人差不多,但就算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问罪也不能冲着八岁的小姑娘去啊!
古代的连坐制度真可怕!
是以入睡后再在大熙朝的清晨醒来的时候,范小圆用完早膳就研究起了这个问题。
这事宇文客怕套话过程中会露怯显得自己奇怪,不好一问究竟,但她身为女皇做起来很容易。她状似悠哉地喝着茶,直接跟身边的宫女说了句:“把宇文客一家获罪的相关卷宗都拿过来,朕想看看。”就搞定了。
这案子看起来不大,刑部呈来的厚厚案卷里,这件事占了不过五页纸。古人用毛笔写出的字又不像现代打印的宋体5号那么小,纵使范小圆是个学渣,看这么几页繁体字也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根据案卷记载,他家里算书香门第——没什么钱但小有名气的那种文化人,爹娘都饱读诗书,当娘的闲来无事爱写写书法,许多文人墨客都会去求墨宝。
于是有这么一幅字流落坊间,惹出了事端。
这幅字写的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大熙朝皇位传女不传男,凤凰在这里和其他朝代的龙一样,象征皇权。这句“凤去台空”被认为是诅咒圣上,大逆不道!
范小圆看到这儿就想说:哎我艹,李白的棺材板儿要压不住了!
瞎搞什么文字狱啊真是的!
她和宇文客原本商量的是,八岁的小妹妹要救,因为连坐这么个小孩不人道。但如果当父母的是真的有罪,那不能徇私枉法——反正宇文客也跟他们没什么感情。
现在看来,这一家子都冤得很啊!
女皇啪地将卷宗一拍,周围的宫人们猛一个激灵。
女皇清清嗓子,仪态冷艳:“把这一家子放了。着人告诉宇文客一声,没事了。”
“?!”屋子里一片震惊,大家都禁不住地怔了两秒,一个反应快些的宦官才赶紧领命退了出去,去宇文客的住处传话。
自此之后,两个人相安无事了好几天。白天他们在学校各上各的课,和从前一样交集不多。晚上,身处一处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二人间的距离其实比在学校时还要远些,更是想不见面就可以完全不见面。
在意识到“读书很难”后,范小圆给自己找了个熟悉这里的新途径——各处闲逛。她每天有目的地挑一个方向走,打算逐步把园子各处都了解清楚,面得因为对“自家”居住环境不熟而闹出笑话。
逛到第四天,经过一片假山时,她偶然听见了宇文客的声音。
范小圆的头一个反应,是继续自己逛自己的。毕竟宇文客觉得这里的身份尴尬嘛,那她不见他就是了呗,反正也没啥影响。
然而这片假山还没完全从身边过去,她又听到了另外两个声音。
——一个是小女孩惊恐的哭声、另一个是宦官尖细的呵斥声。
范小圆微微一怔,蹙眉定住脚静听。身后的一众宫人也立刻会意,安静地躬身候着,几个听出那声音出自于谁的则难免忐忑不安。
假山后过去两丈远,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
宇文客被两个宦官强按着跪在地上,两步外的石案旁坐着的男子神色复杂地盯了他半天才说出话:“宇文客,你是不是疯了?”
这人面容英挺、玉冠束发,一袭深灰色广袖直裾上,金线绣出的纹样如行云流水。
一名宦官躬着身子站在他身边,手里执着鱼竿。鱼线下的银钩上还挂着鱼,金色的鱼身在鲜绿的草地上跳跃着,啪嗒、啪嗒……
宇文客没有回话,男子锁眉拎起鱼线看了看那条鱼:“是陛下新年放生的,快放回去。”他说着一松手,目光转而又看向宇文客,长声叹息,“这个,杖五十。那姑娘,算了。”
跪在宇文客旁边早已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出来,宇文客悚然间一腾而起:“你再说一遍?!”
男子眉心一跳。
宇文客热血冲脑:“就为条鱼你他妈打人啊!你们这地方还有点人性没……”
话声未落,男子拍案而起,一拳挥来!这人看起来全无凶悍模样,没成想这一拳却劲力十足,裹挟疾风直砸面门,宇文客霍然翻倒在地,头晕眼花间,感觉满口的血腥气。
“……贵君!”周遭好几个宫人都面显惊色,生怕男子继续动手,急忙上前要劝。
男子自己倒也收了手,然而宇文客愈发火大,一抹鼻血继续喝道:“你们那个女皇!为了两句诗都特么能草菅人命!放生几条破鱼有特么屁用啊!”
卧槽……
假山后身为“女皇”本尊的范小圆都惊了,她暗自揶揄宇文客平常准不看穿越小说!就他这不怕死的玩法,独自穿越能活过三章都算命好!
她于是赶忙从假山后走出,大喝一声“行了!”,定睛一瞧,宇文客正被那名男子提着衣领拎在手里。
“……”范小圆稍微目瞪口呆了那么一小下,旋即又喝,“把他放下!”
男子立即松手,端正一揖:“陛下。”
范小圆深呼吸,继续维持气势:“怎么回事!”
“陛下,他……”男子瞟了眼旁边杵着的宇文客,说话时的神情克制不住地别扭,“他……在湖边……钓锦鲤……”
范小圆:“……”
她心道班长您可真会给自己找乐子,男子又道:“边钓还边跟那姑娘说,要多……刷酱?放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