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琴酒做事自然是小心谨慎到极致的,他不可能漫无目的地去找格兰玛尼,但又不能放着不管。
好在这耳钉还能监控生命体征,只要格兰玛尼没死,那就好说。
于是琴酒就等下去,等这群警察像是碰到甜食的蚂蚁一般聚集,或者是信号源再次暴露。
而到现在,终于等到了。
琴酒冷冷一笑,他径直启动自己手下的直升机,由组织特殊改造过的装置能抵御目前的风雪,让他有捷足先登的机会。
这直升飞机里有着足够的弹药,如果格兰玛尼有叛变的苗头,他不介意让那群毫无防备的警察来尝尝大冬天火热的味道。
400
“那个连名字都敷衍的组织,快要灭了。”千代谷早织的声音有些哑,但她的表情却依旧平静无波着,像是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我想你应该会很高兴,对吗,老爸?”
“直接暴力进攻,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那些劳什子的组织卧底早被一锅端了——他们反应不过来。”
“这些家伙安逸太久,水平太差了。”
“至于boss和琴酒也不用担心,他们的灭亡也是必定的。”
吉普森在组织里苟了那么多年,哪里想得到组织竟然有被暴力拆迁的那一天,要是让他知道,那老小孩怕是能在地底下拿起酒瓶搂着她妈吹起来了。
这天地都浩渺了的景色中,千代谷早织仿佛与背景融为了一体,她像是在讲故事,口中一直没停下来,从现在讲到过去,又从过去讲到现在,却单单没有说将来。
“妈妈也是,我现在都觉得新谷幸子能拿到那个箱子,应该是有你诱导的吧?狡兔三窟这个成语你比爸爸还懂。”
“以前美术课我拿过来的作业,好像也被放在一个差不多的盒子里,里面画着我们一家,说要永远在一起。”
终究没有忍住的眼泪很快溶解了飘到脸上的雪花,让整个脸颊更是湿漉漉的一片。
墨镜早就被摘下来放到了一边,清晰的眉眼将情绪展示得淋漓尽致。
“我其实还是有点……累的。”
落到地上的眼泪很快就把雪砸出了小小的凹坑,她伸手去擦,一时间没办法停下来,近一个月累计下来的压力在此刻终于崩溃,像是决堤的水库一般,汹涌地肆虐着。
“但是就一点点。”她伸出手比了个小拇指,“就这么一点点。”
两个墓碑上的照片沉默着,只有爽朗的笑容依旧。
哭累了的千代谷早织静静靠在母亲的墓碑上,闭上眼睛,她想休息一下。
那两朵六出花很快就被雪掩埋了,毫无痕迹,就像是它本来就属于这里一样。
401
四点五十分。
千代谷彻终究是醒过来了,他止不住地咳嗽着,咳弯了腰,右手死死地按压着心脏的位置,像是能以外部的疼痛抵消传来的巨疼。
无法被掩饰住的鲜血落到他的黑风衣上,呈现一种比黑更暗沉的颜色。
那一滴滑出的泪在剧烈的动作间不知消失在了哪里,像是被带走的最后一丝脆弱,只要睁开眼,他依旧是冷静严肃的他。
江户川柯南终究演技没有达到十分的满分,剩下零点二的缺陷在此刻终究忍不住暴露了出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拍着千代谷彻的后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彻哥……”他哑着嗓子哀求道,“拜托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吗?救援的人快来了,我已经发出求救信号了。”
“啊……柯南。”千代谷彻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将他的手从后背拽开,靠在崖壁上,他哑声笑道,“看来还是瞒不过你啊,小侦探。”
“也是我伪装的水平太差了。”他自语道,“一开始就有人说我演技不行,完全比不过早织。”
江户川柯南看着那朝他露出包容温柔的眼神的人,眼泪流得更凶了,说到底本就是未成年的孩子,面对这种绝境,面对身旁人快要死亡的恐惧,流泪也不过是最基础的防御机制罢了。
若非没力气嚎哭,他必定会发出自己所有的力量痛痛快快哭一场,但此刻,他只能哽咽地抓着他的衣角:“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彻哥,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我不一点也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
千代谷彻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他说:“没事了,柯南,你做得很好。”
江户川柯南饿了几天,哭声都是压抑的,他伏在千代谷彻的怀里,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他咬着牙说:“是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鲁莽出手,不管是对谁。”
“这话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说过很多次?”黑发男人竟然还有闲工夫笑,笑着低低哑哑的,漏出了几声咳声。
江户川柯南严肃正经强调着:“这次是真的,我真的记住了。”
以前的他对这些套话从来不过脑子,自以为只要不翻车就能瞒天过海,哪怕是被琴酒打了一棍子,他都觉得只要自己再谨慎一点就不会被偷袭。
但事实上,只要有一次出意外,那代价就绝对是他承受不起的。
“但看样子,你晚上也没好好休息。”千代谷彻的声音很平和,却越来越微弱,那黑眸有些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风雪,“是我小看了你的能耐。”
江户川柯南摇摇头,他伸手敷着千代谷彻滚烫的额头,蓝色的眼中满是焦灼:“彻哥,你再清醒一下,我好像听到有直升机的声音过来了!”
千代谷彻拨开他的手,缓缓摇摇头:“既然你晚上没休息,那应该听到我说的话了?”
江户川柯南顿时一僵。
他知道千代谷彻说的是什么意思,但那劳什子的定位器又不是炸弹,他们完全可以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先把伤治好再说……
见千代谷彻一副疲倦地即将睡过去的样子,江户川柯南直接破罐子破摔了,他提高声音喊道:“彻哥,格兰玛尼!你们谁出来一个啊,轮班也不准睡觉!”
“不要睡不要睡!早织姐姐还在等你回去!”他凑在千代谷彻耳边喊着,“我跟你说诸伏警官可能喜欢早织姐姐,彻哥你要回去揍他的啊,不能这么便宜他的啊!”
千代谷彻的表情难得出现了真切的茫然,但旋即,他垂下眸,还是一下又一下摸着江户川柯南的头,绝口不提千代谷早织的事情。
像是已经放弃治疗了一样。
江户川柯南满脸都是泪,他近乎是哀求地道:“实在不行,你让格兰玛尼出来打我也好……”
黑发青年轻轻地往这已经伤痕累累的世界丢下个炸弹,他开口说:“柯南,是我。”
“自始至终都是我。”
江户川柯南愣在原地,疲倦的大脑试图理解这句话,但又怎么也矛盾。
千代谷彻的额发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情绪在短暂波动后又归为平静,他声音低缓,带着有些神经质的茫然:“格兰他,他不见了,我想把他找出来。”
“他想问我这些问题的,我都回答了。”
“可是,他依旧不出来见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扶住了江户川柯南的肩膀。
“柯南,他不愿意来见我。”
江户川柯南的动作猛地定住,他仿佛被冷硬的冰锥穿透了似的,浑身连血液都凝结成无法移动的冰碴,发出酸牙的碰撞声。
他看着千代谷彻,看着那仿佛找不到家的孩子的迷茫神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彻哥生病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
千代谷彻已经不是最初那么坚强的他了。
仿佛是藏在蚌壳中的柔软扇贝,被海鸟一次一次衔到高空又抛下,壳越来越碎,越来越碎,里面的柔软,再也没地方躲藏,再也没有第二个壳了。
“彻哥。”江户川柯南眼底流露的恐惧的那么明显,但他依旧不由自主地说着,“会好起来的,他会在的,只是睡着了,找到医生就会回来的。”
“你再坚持一下,格兰哥哥会在的。”
“……真好,你也叫他哥哥了。”
外面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陡然掩盖了两人的交流声,在这一片茫茫的雪景中,蛮横地挤出了现代科技的痕迹。
千代谷彻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低头咳了几声,一边将自己的金属眼镜捡起来,给这个失去了眼镜伪装的小侦探架上。
那直升机的门很快打开了,开了自动驾驶模式的银发男人居高临下地坐在上方,朝他们这抛了个绳梯。
江户川柯南的脸上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黑发男人站起来,径直将他挡在身后,他朝前走去,隔着万丈的悬空,与琴酒对视。
白色的雪落到他的发梢上,也落到了红色的血上,把他身上浓艳深沉的颜色,彻底化开。
“看起来可太狼狈了啊,格兰玛尼。”琴酒“啧”了一声,“那些条子是来找你的?你去当个诱饵,正巧一网打尽也好。”
千代谷彻装作不耐烦地道:“来找这个采蘑菇采到沟里的倒霉小鬼,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户川柯南此刻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了,又刚才哭了一通,眼睛都是肿的,看上去就是个邋遢小孩。
琴酒“哦?”了一声,绿眸从江户川柯南身上扫过:“你要带着他一起?”
“没意义。”千代谷彻咳嗽了两声,伸手去够那个绳梯,他脸色冰冷,带着刻板的意味,“尽快去那位先生那吧。”
风声中还夹杂着谁的嘶吼声,折返调动的直升机没来得及赶到,率先到达这边的反倒是徒步找寻的警察们。
琴酒皱了皱眉看着混乱起来的场面,见格兰玛尼抓牢绳梯,顿时按下按钮,向上攀升。
江户川柯南心中大骇,下意识喊道:“不要!”
“砰!”
黑发男人放在枪袋中许久没有动用的枪支此刻发挥了最后的用处,那枚子弹落在江户川柯南的脚边,阻隔了他的所有哀求。
千代谷彻回过头,失去了金属眼镜遮掩的黑眸格外沉静,像是无数的情绪铺散在其中,叠成无法探寻的海。
他最后朝江户川柯南笑了笑,可随着位置升高,那尚未收敛的笑容,一时间落入了正狼狈赶来甚至摔倒在雪面上甚至爬不起来的众人的眼中。
那轻浅温和的笑容消失了,变作略带歉意的、生疏的神情。
他向上握住了琴酒伸出来的手,直接爬上飞机。
留下了身后目眦欲裂的众人。
“不——!”
已经沙哑到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像是临死前的悲鸣,响彻天地。
一时间,风雪更大了。
402
快要落日了,刮风的声音像是在呜咽,把睡着的女孩叫醒,千代谷早织扶着墓碑起身,浑身已经变作了一片洁白。
洁白的发上沾着雪,睫毛也是白的,连黑色的衣服都被眷恋地染成了白色,看着格外干净清爽。
她扶了扶自己头上的贝雷帽,又摩挲着找到手杖,将那两朵被雪埋住的六出花翻出来,认认真真地摆在墓碑的旁边。
接着,她朝天空露出了一个略带孩子气的笑容。
“这里风景很好,以后我们一起睡在这里,彻你也会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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