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能有几个柳下惠?
大晋的官员之所以能够办到,除了自身的革新信念,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被国人联合会死死盯着。国人联合会越是行动有力,他们就越得小心翼翼。
大浪淘沙之下,曹珪这种思想认知、行为习惯不符合革新要求,自己又不愿学习、改变的人,只会逐渐被世道抛弃,纵然身为官吏,迟早也会被官府淘汰。
“父亲。”
方解正自感怀之际,他的长子方闲走了过来,规规矩矩行礼。
“书读得如何了?科举在即,你可得抓紧。”看到自己温润如玉,一身青衫就富含翩翩君子风度的儿子,方解眼中顿时有了慈爱欣赏的笑意,一日劳累一扫而空。
“父亲容禀,孩儿不想考科举了。”方闲语调平稳,口吻柔和。
方解微微一怔:“为何?”
“国家有难,孩儿愿意投身行伍,沙场报国。”方闲依然是那副温吞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沙场搏命之事,而是书中的寻常经义。
“胡闹!”方解面有愠色,“河东形势何等艰难,前方沙场何其凶险,你以为这是游山玩水?回去读书去!”
方闲神色不变:“正因形势艰难,国家才需要我辈大好儿郎沙场奋战。父亲,孩儿并非不知沙场凶险,只是民不惧死罢了。”
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方解沉下脸来,冷冷道:“为父宦海沉浮半生辛苦,就是希望你们不再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日,不必寄人篱下才能有求学机会。
“你若是在战场有什么闪失,为父半生心血岂不白费?”
方闲念书一样地说道:“而今大晋的天下,人人皆不必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日,人人皆不必寄人篱下才能求学。
“父亲身为大晋官员,心血并未白费。”
方解大怒:“为父说的是你,不是旁人!你要是不能一生顺遂,为父多年努力怎么不是打了水漂?”
方闲抬头直视方解,正色道:
“昔日齐朝时,父亲戮力公事,清廉自守,多有政绩,只因不愿为了巴结上官搜刮民财,始终只是七品县令。
“最近数年,父亲大展宏图,青云直上,而今已是官居四品。父亲自身未变,前后境遇为何天差地别?
“皆因大晋立国。
“这大晋的天下,前有父亲国战浴血之力,后有父亲勤政为民之功,而今,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正是因为类父亲者多矣。
“子承父志,孩儿既视父亲为榜样,自当效仿父亲当年义举,为国征战沙场浴血,不求扬名立万,但求无愧于心。
“却不知,父亲方才这番不符合一惯作为的话,从何而起?”
说着,不等怔怔失神的方解说话,方闲目光如箭地紧接着问:“难不成,已成四品大员的父亲,不负拥有七品县令的本心?”
方解老脸一红。
他旋即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为父从未变过。”
方闲肃然行礼,一揖到底:“父亲大义!”
方解:“......”
方闲道:“父亲大义从未变过,孩儿深信不疑,如若不然,今日曹捕头前来寻求帮助,父亲也会拒绝得那般干脆。
“父亲,明日孩儿就要离家,不知父亲有何训诫?”
方解面如锅底:“为父何时同意你离家从军了?”
方闲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父亲,孩儿业已成年,此事可以自己做主。不过,在孩儿看来,父亲不会不同意。今日父亲反对孩儿,岂不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否定今日的身份功业?”
方解:“......”
他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示意方闲赶紧闭嘴。
抬头看一眼皎月,他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我方解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方闲再度躬身作揖,庄重无比地道:“孩儿多谢父亲,将孩儿教导成如今这副模样。”
方解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才的长子,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懊恼,更不知是该夸赞还是该发怒,就这么定定默然了半响。
末了,方解把手按在方闲肩膀上,示意对方直起身抬起头,声音厚重地道:“沙场征战凶险莫测,为父没什么好训诫的,只有一句话,望你时时铭记,不可有片刻忘却。
“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