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大军,大军已败,此非久留之地,请大将军......速速离开!”韩守约焦急、慌乱的声音把杨佳妮拉回了现实。
此时此刻,溃败的侍卫亲军与建武军将士,已经开始大举越过费县县城,他们有的跃进了城里,更多则是海水般从两侧涌过。他们不知道具体该逃向哪里,但明白必须远远逃离反抗军。
杨佳妮转头看向韩守约。
她看到的是一张肃杀、急迫的脸。
这张脸上有恐惧却没有迷茫,有难受却没有痛苦,杨佳妮倏忽一怔,在刹那间便领悟到,这场大战虽然败了,但韩守约的心智并未受到根本打击,也不曾怀疑自己怀疑吴军怀疑吴国。
到了下一站,对方依旧能够站在军前、矗立城头,看着众将士浴血拼杀,乃至亲自上阵与大晋高手战斗,为吴国抛头颅洒热血,为建功立业、荣华富贵拼尽全力。
这是合格的吴臣,是真正的吴国官员。
杨佳妮知道韩守约为何会是这番模样。
她刚刚思考的东西,对方并没有思考,她正经历的茫然,对方并没有体会,她所拥有的痛苦,对方根本没有感受到。
原因很简单。
对方是吴国官员,是杨延广的臣子。
对方只有立场。
只有立场,没有思想。
没有思想,便不会失去方向。
没有失去方向,便不会那么痛苦迷惘。
这一瞬间,杨佳妮忽然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或许是她自己想得太多,或许大军战败的时候并不适合思虑万千,或许人就该活得简单愚蠢一些,或许人生不需要去在意那些太过深奥的问题,更不必去追寻那些饱含艰苦的答案。
“走吧。”
杨佳妮最后望了一眼负手漂浮在原地,并没有率领众王极境高手大举杀将过来的赵宁,目光混乱迷离声音飘忽不定,“往沂州方向撤退。”
说是撤退,其实是逃亡,大军败退之际,主帅本该安排部曲断后,为主力争取更多时间创造更多生机,可现在全军崩溃,断后之事根本无法进行。
但即便是逃亡也需要一个方向,有方向总比没方向好。
没有方向,只会被反抗军追杀得满地乱窜,最终被逐一歼灭,有一个方向在,至少在摆脱反抗军第一波追杀后,能够尽可能多聚拢一些残兵败将。
杨佳妮纵身而起,陈雪陇咬了咬牙,跟刚刚退回的吴俊、吴廷弼等人一起,跟在杨佳妮后面作护卫状。
飞遁出去一段距离,韩守约见没有高手来追,恐惧稍稍淡了些,能够思考一些问题,便向杨佳妮进言道:
“大将军,大军撤退之时最忌混乱无序,请大将军让陈将军、吴将军留下,组织将士后撤,为将士们指引方向。”
杨佳妮眼神木然地点了点头。
陈雪陇本就惭愧不已,闻言没有二话,立即停下了身形,吴俊则惊魂未定,双目充满仇恨地剜了韩守约一眼。这个时候让他们留下,不说能不能稍微组织一下败军,但一定会让他们身陷险境。
就在吴俊问候韩守约祖宗的时候,杨佳妮忽然止住了身法,面无表情地道:“我留下,你们先走。”
......
大阵瓦解之际大军溃败奔逃的速度,可比大阵齐整之时进击冲阵的速度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费县以西已经看不到什么吴军。
忙于追杀吴军收割首级军功的反抗军,都懒得分心占领一座小小的县城,后来还是无力追击那些部曲,承担了接受县城的任务。
赵宁来到费县城楼,站在了杨佳妮之前站立的位置。与杨佳妮一直面西而立不同的是,他现在是纵目向东眺望。
逃散的吴军与追杀的反抗军漫山遍野,前者不知“降者不杀”是反抗军铁一般的军规,都生怕跑得慢了被割下头颅,饶是反抗军高喊劝降,依然不敢停下来。
隔着不断向沂州城方向蔓延的人潮,赵宁看到杨佳妮站在半空不肯离去,而陈雪陇、吴俊等将领则不断从吴军将士人群头顶飞过,为他们指引方向。
陈雪陇、吴俊等人不敢做更多事,因为赵宁在发现他们停下来后,已经让扈红练带着高手们飞杀过去,不会给他们重新组织队伍的机会。
追杀从正午持续到太阳落山,又从日暮持续到深夜。
后半夜,反抗军尾随吴军溃兵,追至约莫八十里之外的沂州城。
沂州城中的吴军守卒是开城门不是,不开城门也不是。
开了城门接应同袍,就可能被反抗军精骑顺势冲进城中,不开城接应同袍,以沂州城里的那点守军,断然无法在大军大败之际挡住反抗军的攻势,守住城池。
杨佳妮原本想在沂州城聚拢溃兵,背靠坚城收拾军队以图后举,眼见反抗军追击甚紧,黑夜下的田野中满是移动的火把星光,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让溃兵们转道向南,往徐州、泗州地界撤退。
于是乎,沂州城内的吴军守军,加入了南逃的队伍。
未及天明,反抗军进占沂州城,赵宁遂下令全军停止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