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广之所以想跟赵宁见面,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且不说看一看赵宁的精神面貌,评判评判对方有无骄傲膨胀的势头,套一套赵宁的话,推测推测赵氏接下来的用兵重心,仅是直面感受赵宁对待杨氏的态度,就对接下来的中原大战有相当意义。
追根揭底,逐鹿中原的不是两家,而是三家。
无论是其中的哪两家,在必要时候都有暂时联手的可能。
彼此之间先前都有交情,而且是很不错的交情,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没道理撕破脸皮,完完全全变成彻彻底底的敌人。
正因如此,杨延广虽然被赵宁一番话恶心得不行,却没有当场发作,反而故作大度大气地一挥手:“本王素来爱民,自当善待百姓。
“不瞒你说,淮南百姓皆知本王仁义,如今本王大军占了武宁,自然会施行一贯的安民之策,确保百姓安居乐业,根本无需你赘言。”
赵宁放心地笑了笑:“若得如此,那是再好不过。”
双方接下来的交谈,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因为都不想太刺激对方,说得是场面话。彼此叙一叙旧情,诽谤诽谤魏氏是题中应有之意。
当然,杨延广对赵宁免不得多方试探。
这无疑是徒劳的,赵宁半点口风也不漏给杨延广。
作为交换,赵宁也没有站在朝廷的大义高位上,斥责杨氏割据自立的反叛行径,期间甚至跟王载有不少交流,双方好似忘记了昔日的龌龊,成了只有交情的老友。
半日会晤,最终在一场宴席中结束。
纵观始终,这成了一场只叙私交,不论大事的见面。
夜幕降临时,赵宁离开吴营,杨延广只送到了大帐前,把他送出辕门的是杨佳妮。
这回没有众吴国文武相随,两人在辕门外并肩而立,沐浴着清凉的夜风,望着星海下轮廓清晰的徐州城,有片刻的无言。
“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杨佳妮开口的时候,一副“你好好看着”的样子。
赵宁知道她说得是站在平民角度上,善待百姓这茬,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这对杨氏来说并不容易。站在平民角度上善待百姓,跟站在地主阶层的位置上安抚百姓,完全是两码事。
赵宁没有多说什么,连告别的礼节也没有,轻轻一挥衣袖便离开辕门,飞回了徐州城。
翌日,武宁军撤出徐州城,一路向北进发。
城池可以给杨氏,军队自然不可能留给对方,虽然赵宁瞧不上藩镇军,但武宁军到底是一分战力,没道理资敌。
藩镇军日后改造一番,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将士可以用的。
同时被赵宁带走的,还有黄瑜、章颢等一批精干官吏。
众人撤走的时候,徐州百姓带着干粮瓜果等物自发相送,东西送不到赵宁手里,便塞给黄瑜、章颢等官吏,挥泪者不知凡几,队伍绵延二三十里。
原本志得意满进城的杨延广跟吴国官将,在看到这副场面时,一个个都变得意兴阑珊,好似正在吃一桌索然无味的美食。
半路上,赵宁把队伍交给扈红练、常怀远、黄瑜统率,自己直接前往郓州。
武宁军撤出徐州时,大晋王师数万先锋渡过黄河,抵达了郓州城。
先锋是反抗军骁将范子清的部曲。
在大晋禁军整编完毕后,所有部曲都归入了反抗军序列,也就是说如今的大晋禁军全是反抗军,反抗军即大晋禁军。
按理说,反抗军反抗成功,大晋取代了大齐,便该有新的名称。
但大晋要的,不是反抗军从反抗者变成既得利益者,而是要反抗军一直秉承初心,所以最终的决定不是反抗军更名,而是禁军成为反抗军。
同时,这也是在向天下人传递一个信念:
反抗,永不停止。
反抗不会停止,不应该停止,更不能停止。
只要这天下还有“朝廷”一说,就会有掌握“朝廷”权力的人,不断成为手握权势、财富的既得利益者。
而只要有既得利益者,就必然有压迫剥削。
平民百姓想要自己的尊严与利益一直得到保障,就得一直保持反抗之念、反抗之力。
一言以蔽之,有人的地方就有压迫,有人的地方就有反抗。
必须有。
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革新战争也不能一战定百年、千年,只有时时警惕,时时保持革新战争之心,能够时时进行革新战争,才能确保战争果实不被既得利益者窃取。
这跟想收获粮食,就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种地,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