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杨佳妮的脾气,没有当场掀桌子,拿陌刀把房子拆了,已经是格外克制。
“小妮子,这是大争之世,我们杨氏既然站在了棋盘上,就像是置身于逆水中的行舟,不进则退,别无它选。
“为了能让淮南这艘大船破浪向前,老夫必须竭尽所能,否则一旦杨氏大业败亡,你我都会沦为阶下之囚,届时杨氏举族覆灭,淮南军民都会死伤无数,那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
杨延广很了解杨佳妮的性子,知道对方吃软不吃硬,当下喟叹一声,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紧接着一番长篇大论,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杨延广总算让杨佳妮的煞气减轻了些,不再是随时可能失控动手的模样。
“让狄柬之带着大批高手潜入河北,跟赵氏的新法新制过不去,让蒙哥可以杀人扰民,这也算迫不得已?”杨佳妮怒火未消。
杨延广摇头叹息,一副万般愁苦的模样:“这些年来赵氏倒行逆施,让寒门地主、官员权贵难以生存,一批接着一批的地主大户、书香门第不断衣冠南渡到了淮南,让我们的实力水涨船高,这固然是喜事。
“但这些被罢官夺爵的官员,背井离乡的大族乡绅,无不对赵氏恨之入骨,没有一日不想杀回河北。
“正因如此,狄柬之的行动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不仅是河北河东的寒门权贵,淮南的寒门权贵同样支持。
“因为他们也不想看到赵氏夺得天下,让他们失去人上人的地位,面对一个他们要跟泥腿子平起平坐的皇朝。
“在这个根本问题上,寒门仇视赵氏要远胜魏氏,毕竟魏氏做主的天下,大不了就是回到齐朝乾符初年——寒门虽然比不上世家,好歹也骑在平民头上。
“总之,麾众的意志就是人主的意志,老夫也不能违逆寒门整体的意见,只能支持帮助狄柬之,这就像宋治不可能真正抑制土地兼并。
“况且,赵氏本就是我们的对手,能削弱他们我们求之不得,这回狄柬之的差事要是办好了,行成了影响力,往后我们跟魏氏争中原、河北河东的时候,几乎就是必胜的局面!”
说到这,杨延广脸上有了笑容,发自肺腑的,对未来充满希翼与信心的笑容。
杨佳妮面现疲惫之色,眸光黯然了不少,也不知是站得累了听得累了还是心累了,不过她甲胄在身,没法席地而坐,屋中又没有高脚椅,只能是继续站着。
她声音复杂地轻悠悠地道:“大伙儿把事情想太简单了些,狄柬之去了河北,能不能毁掉赵氏的新法新制我不知道,但他自己一定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杨延广怔了怔。
他认真道:“狄柬之的差事一直办得很顺利,如今已是称得上大功告成——哦,就是今日,他会发起全面进攻。赵氏之前一直没有察觉,仓促之间不可能应对得了!”
杨佳妮摇了摇头,神色笃定:
“你们太小看赵氏小看赵宁了,他敢推行新法,做改天换地这样的大事,绝不会没有缜密布置。
“狄柬之虽然也是难得的贤才,但到了赵宁的地盘上,本身就已是送入虎口,还想兴风作浪,未免太过天真。”
杨延广轻笑一声:“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赵宁做着倒行逆施的事,便是把自己置身于举世皆敌的境地,还能如何布置缜密?”
杨佳妮看着杨延广一动不动:“整个淮南,有人比我更聪明,比我更了解赵宁?”
杨延广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需要讨论。
绝对没有。
半响,杨延广目光闪烁:“事已至此,除却静候佳音,还能如何?”
说着,他忽然目光一凛:“你既然回来了,那就索性去一趟白洋淀,无论如何,狄柬之不能有事——他是难得的大才,日后还有大用!”
赵宁是王极境后期,杨佳妮也是王极境后期,不管赵宁能否破了狄柬之的局,有杨佳妮去接应,至少能把狄柬之带回来。
杨佳妮沉吟片刻,“我这就去。”
事不宜迟,杨佳妮转身就走。
“等等!”
杨延广站起身,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杨佳妮,稍作犹疑,目光不无严厉地道:“你这次过去,不会不顾大局吧?”
他担心的是,杨佳妮因为愤恨狄柬之跟蒙哥勾结,故意置对方于不利。
杨佳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道:
“昔日,我杨氏也是将门世家,族人子弟带着平民战士与天元大军厮杀,每战争先每阵领头,冲锋陷阵不落人后,杀过很多异族仇寇,也死过不少血性儿郎,现如今……
“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只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现如今,我杨氏会跟昔日不死不休的仇敌站在同一阵营!”
话音方落,她脚后跟下的地板骤然崩裂,人已如流星般拔地而起,冲入蓝天白云中。
杨延广紧步跟到门口,向杨佳妮的背影大喊:“可现如今我杨氏已不是将门世家,而是一方诸侯,要逐鹿天下的诸侯!”
杨佳妮的背影消失在了广袤苍穹下,没有人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