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自己找那么多包袱背着,找那么多罪受干什么......”
被莫邪劈头盖脸唠叨了这么一大段,干将只觉得头大如斗,整个人好似又回到了烈日之下被晒得头晕脑胀、心神不属,差些从板凳上栽下去。
“停停停!”
赶紧摆手让莫邪停下来,干将痛苦的捂起额头,“你要是再说下去,咱们恐怕就真的不必进燕平城了,我会直接死在这里。”
莫邪仙子停了下来,气鼓鼓的喝了半碗水,转头盯着燕平城生闷气。
她本来是不打算再给干将念经,但忍了一下之后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末了实在无法抚平自己那颗烦躁的心。
想想也是,当年她可是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天下之广四海之大都可去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绝不是说说而已,想要追寻自己的大道至理轻而易举。
可如今呢,就因为掺和了齐朝跟天元的国战浑水,她一身修为没了,只能做个真正的普通人,连带着做个实验都要担心被炸死,诸多符文奥秘无法探寻。
终于,莫邪仙子安耐不住,冷言冷语地道:
“我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会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还跟你纠缠不清,早知道跟你打交道没什么好处,我就该见你一次杀你一次,这样说不定还能落个清净!”
听到这话干将笑了,贱兮兮地挤了挤眼:“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己愿意,硬要腆着脸狗皮膏药一样的贴上来,怎么都怪不到我头上。
“咱俩在来这之前就不是一路人,虽说是老同学,但向来谁看谁都不顺眼,原本就该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只能说我的魅力摆在这,有什么办法?”
莫邪顿时大怒,起身狠狠一拍桌子,就要指着干将的鼻子来一波河东狮吼。
可她盛怒之下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以她如今的身体素质,用尽全力猛拍桌子,不仅不会把桌子拍碎,还只会让自己的手肿得像是红烧猪蹄。
下一刻,莫邪弯着腰捂着手,五官扭曲的坐了回去。
干将哈哈大笑,又是捂肚子又是拍大腿,开心得像个孩子。
见莫邪看过来的目光阴沉得能杀人,干将不由得后背一凉,为了自己往后的生命安全着想,他咳嗽两声,换上一副沉重的面容。
半真半假的叹息一声,干将说起自己的肺腑之言:“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咱俩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两个普通社畜而已。
“就算看到了世道的黑暗,经受了各种不公,也根本无力去改变什么,能保证自己不被改变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所以习惯了追求自己的轻松逍遥。
“可现在不同,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被轩辕老头从山贼手中救下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你我不再是普通人,而是天赋异禀身负非凡传承的绝顶高手!
“面对不公与黑暗,我们不必忍气吞声自我催眠,而是可以选择正面硬刚,尝试去改变这个世界,建立一个符合我们心中所想的世界!
“这件事,如果你我不去做,还有谁可以做,还能指望谁去做呢?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你我逃避不了。
“如果我放弃了这次的机会,在可以为了心中的理想与正义放手战斗的时候没有挺身而出,那么就算我达到了天人境,往后的余生都只会在愧疚自责中渡过,自己看不起自己,绝对不会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
看着神色肃穆眉眼认真的干将,郑重无比的吐露心声,莫邪忘记了自己手掌的疼痛,连心中滔天的火气也所剩无几。
这一刻她心神摇曳,好似飘在秋风中打着旋儿的蒲公英。
干将心中有男儿志,莫邪是清楚的,在对方还不是干将,她还不是莫邪的时候就清楚了,或许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才是对方最吸引她的地方。
大好儿郎若是没有凌云壮士,那还是热血男儿吗?一个胸中不曾有热血的男儿,那还是可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
没有人不崇拜强者,正经女子爱的向来都是英雄,她莫邪又何能例外?
只是来这个世界之前,他们都只是普通人,太平盛世中的寻常社畜,既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所以再多凌云志也只能埋葬在残月下的烈酒里。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从古至今的仁人志士多是如此。
“可这不是我们的世界,这只是一个......陌生的幻境,我们背井离乡流落于此,跟这里的所有人都没关系,为了他们奉献自己,值得吗?”
莫邪抿了抿嘴唇。
干将笑了:“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你追寻大道至理,难道还看不透彻?纵有万载横有八荒,唯有能把握的东西才是真实,我们存在的地方就是家乡。
“你我早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我们在这里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我们与这里的人把酒言欢并肩奋战,我们为这个世界流过血,也将我们的志向倾注在了这里。
“在这里,你是莫邪我是干;这里,就是你我生活的世界。”
莫邪低眉不语。
等候半响,见莫邪仍是不言不语,干将不做勉强,最后喝了半碗凉茶,掏出铜钱放在桌上,起身时和颜悦色地对莫邪道:
“你我同出一个世界,到了这里自当肝胆相照相互扶持,但却不必因为对方而勉强自己委屈自己,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能对自己负责。
“所以,万万不要亏欠自己的内心。
“你想要追寻大道至理,那去就是了,不必硬要跟着我去泥潭里打滚,在牢笼里翻身。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遵从内心方有始终,一次勉强二次勉强次次勉强,最终只会失去自我,让自己面目全非,活成一个悲剧。
“我走了。”
说着,干将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开茶棚。
他走了几步,没听到莫邪追上来的脚步声,禁不住喜上眉梢,待要加快步伐,忽然听得身后的桌子猛地一响,旋即便听到莫邪的河东狮吼:
“好你个无情无义的混账,老娘差些被你摆了一道!
“临到燕平了,你竟然还想甩开我,怎么的,知道要去宁小子那里了,往后不会缺去青楼的嫖资,这就想要肆无忌惮沾花惹草?
“果然,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无耻的老色批,为了狂窑子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想去逍遥自在?门儿都没有!”
吼完最后一嗓子,莫邪已经追了上来,手中的包裹轮起来,不由分说就朝干将身上招呼过去。
干将的美好幻梦轰然破碎,一颗心霎时间沉到谷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力招架快步向前奔逃。
一边跑,他还不忿地一边回头嚷嚷:“上青楼狂窑子怎么了,在这个世界这都是合法的,你这可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要去官府告你......”
莫邪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脚下生风追赶不休:
“什么壮志理想,什么虚妄真实,什么家乡自由,老娘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么喜欢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准许你上青楼!
“看老娘不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踩着烟尘冲进燕平城,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
来到东宫大门前时,干将跟莫邪已是完全消停下来,追逐一路耗尽了力气,现在只想快些找个地方坐下。
好在他们不必跟门子周旋,因为赵宁已经等候在门前,相隔十多步便拱手见礼:“晋阳相别,已近三载,能在燕平再见两位,实属万幸,赵某恭候多时。”
夕阳下,干将笑着拱了拱手:“我们应时而来,太子何必客套?”
听到干将这句话,赵宁禁不住一阵恍惚。
当年合力击败元木真后,干将与莫邪丢了修为,却不肯接受赵氏的富贵荫蔽,执意离开晋阳云游天下,理由只有八个字:应时而来,时过则去。
如今,时过境迁,朝改代换,虽无沧海桑田却已物是人非,两人再度不远千里而来,理由竟然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