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极没有摔倒。
他面向宋治,虽然身形依旧佝偻,纵然身体显得消瘦,却站得出奇的稳,稳如磐石!
就像赵氏族人站在雁门关上,站在井陉关上,站在寿阳城头,面对汹涌无边的北胡大军时,披甲执锐站着的那样!
宋治心头微紧。
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这不是修为之力,也不是身体的蛮力,而是一股意志的力量——那是强者的意志!
无所畏惧的悍将意志!
宁折不弯的志士意志!
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意志!
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意志!
这一刻,宋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赵氏的人,为何能在国战最艰难时,面对最强悍的敌人,依旧百战不屈、百折不挠,一次次挡住了北胡大军,又一次次击退了北胡进攻。
这股意志,让他们能够独守黄河之北的河东,一守就是五年,不曾败退;也是这股意志,让他们独守北境国门雁门关,一守就是一百三十多年,不曾有失!
宋治没有这股意志,所以他感到了压迫感。
一个王极境中期的强大修行者,堂堂大齐皇朝至高无上的帝王,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暮老人时,竟敢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赵玄极吐字缓慢却字字有力道:“陛下,陈氏、韩式等世家面对北胡入侵时,浴血奋战五年,族人子弟死伤无数,这才保全了大齐江山。
“自古以来为人臣者,千功难抵一回过。君要臣死,总有各种理由与手段,让为臣者不得不死,甚至是留下千古骂名。
“老臣做了一辈子忠臣,为皇朝倾尽所有,连老命都已经时日无多,从不敢忤逆陛下的旨意,到头来,却没得到陛下信任。
“世家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过功劳,用人命与鲜血换来的功劳!可陛下在铲除世家时,却没有任何垂怜与犹豫,只想把世家连根拔起!
“世家不是不能亡,天下大势、历史潮流如此,谁也无可奈何。
“但世家之亡,不能是被陛下这样无理无端的,不顾世家国战之功的,于今时今日,用权术与权力灭掉!
“自国战之前,陛下挑起将门勋贵、士人门第之争,分化打压世家开始,经历国战惨重损失,到了眼下,世家已是垂暮老人,孱弱无力,行将就木。
“正如老臣一样。
“如今,陛下要处置陈氏、韩式等世家,而且一出手就是一锅端,请恕老臣......今日要做一回不忠之臣!
“老臣,要与这些不曾被北胡大军屠尽的功臣站在一起,向陛下问一句:我世家大族的公平何在?我世家大族的尊严何在?!”
最后一句话从赵玄极嘴里喊出来,充满悲愤与不甘,掷地有声,气若奔雷!
话说完,他徐徐张开手臂。
他的双臂抬得并不高。他已经无力将手臂抬高。他的确没有力气了,就跟那些注定要消亡的世家一样。
但这双手臂举得坚定!
曾经,这双手拿过刀执过剑,守过国门掌过大权,杀过敌人挡过北胡的暗箭!如今,这双手已经枯瘦无力,但他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意志,依然如初。
殿内殿外,看到这一幕,听到赵玄极那些话的文武百官,无不陷入沉默。
时代大势、历史潮流要世家亡,世家不能不亡。
从国战之前,世家就被宋治用各种手段算计,纵然是不甘,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技不如人。
但五年国战,世家大族死了那么多人,出了那么多力,好不容易保住了大齐皇朝,宋治还要继续在本朝覆灭世家,就让人无法接受。
一个是非不明、恩怨不分、赏罚无度的帝王,和他统治下的皇朝,真的是可以容身、值得托付的皇朝吗?
就算奸佞小人,不择手段爬上高位的贪官污吏,从内心来说,就真的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天下吗?
他们拼命得来的富贵,在这样的帝王面前,长久得了吗?
看看如今的大齐天下,都成了什么样了?
乱兵四起,烽火连城,强者割据,弱者造反,下者克上,溃卒做贼......大军所过之处,谁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一定能保全?谁的妻儿老小一定能活下去?
洪水过处,焉有不湿之地?
一个不太平不稳定的天下,谁会想要它?
一个让天下大乱,让皇朝不稳,让万民担心受怕的帝王,谁会想拥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