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磕完了,他却没有离开,手里依然捧珍珠般捧着那一小块羊肉,战战兢兢候在韦昌身后,随时等着韦昌把肉拿走。
韦昌没有再看他,自然也不会拿走对方的肉。他刚刚之所以心软,不是为别的,就因为对方留下了这小块羊肉。
他知道,对方留着它,是要带回家去给老母亲吃。
他的这个徒弟,从小就有孝心,也向来尊师,常常得人夸赞。只是,为了活下去,他被生活毁得近乎面目全非。如今能保住部分良心,已是很不容易。
“昌哥儿,救救我,救救我......看在小时候的份上,看在我娘曾给你缝过衣裳的份上,救我一命......”
皮青脸肿的刘二,从一群虎视眈眈的平民战士脚前,奋力的向韦昌爬过来,他身上有几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流血,一条腿不正常的扭曲着。
眼下的刘二,全然没了精明之色,也没了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度,此刻面对早已不被他当人看的韦昌,就像是面对神灵,除了哀求还是卑微的哀求。
韦昌俯瞰着凄惨的刘二默不作声。
方墨渊走过来,扫了一眼爬虫般的刘二,嗤的一笑。
而后,他既是对韦昌也是对周围所有人说道:“称王称霸的恶龙固然恐怖可怕,没有人性,但并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
“至少,面对它的时候,我们清楚知道那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这世上只有恶龙,哪怕这样的恶龙不少,这个世道也不会变的如此黑暗血腥,我们也不必过得这般凄惨。”
平民战士们听得似懂非懂。
韦昌问道:“那是谁让我们活成这样?”
“首先当然是恶龙,这是罪魁祸首,但他们不是力量最强大的存在。”方墨渊伸出一根手指。
他锐利的目光环视众人,最后落在刘二身上,伸出第二根手指,说出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话:
“同为底层百姓,但为了从恶龙那里求得一些残羹冷炙,而甘愿出卖自己的魂魄与良知,做对方忠实的鹰犬爪牙,尽心尽力给对方办事乃至把命卖给对方,替对方剥削压榨、蛊惑分化天下平民百姓的人,才是最为恶毒、强悍的存在!
“他们,才是恶龙近乎不可被战胜的真正原因!”
众人心神震动,陷入沉思。
半响,韦昌点头道:“我明白了,如果东家是恶龙,为虎作伥的刘二,就是那最恶毒的帮凶,是世间最阴毒的存在!”
方墨渊微微颔首:“不错。如果皇帝是恶龙,那么那些只效忠于他而没有底线的官员,便都是他的奴才,是天下变成眼前这副样子的根由。”
包括韦昌在内,所有人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没有公平没有尊严,是因为天下有那么多恶龙,有那么多甘愿成为恶龙奴仆的贼子。
这种人不除,他们的就不会有真正的公平与尊严!
至少,只有当龙不再是恶龙,龙的仆从不再是恶人,他们才会真正拥有公平与尊严。
方墨渊看向韦昌:“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韦昌郑重点头,肃然道:“我知道了。”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对准了地上的刘二。
刘二吓得浑身乱抖如筛糠,裤子眨眼就湿了一大片,臭味顿时弥漫开来:“不,不要杀我,饶命,饶......”
他的话还没说完,韦昌手中的长刀已经重重斩下。
一刀枭首是个手艺活,今天刚刚成为战士的韦昌,明显还没有掌控技巧,所以他砍了很多刀,砍得刘二脖子血肉模糊,才把对方的脑袋砍下来。
刘二死得很痛苦。
比任何一个人都痛苦。
......
“三当家,我们这是造反了?我们要杀尽皇帝的恶仆,而后把皇帝也除掉?”
走出窑厂残缺的大门,提着刀的韦昌问方墨渊。
“不错。”
韦昌不可能不害怕:“朝廷有千军万马,有无数高手,我们......能成吗?”
方墨渊看着前方深邃的夜:“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韦昌咀嚼着这句话,半懂不懂,但其中蕴含的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感受到了,这让他多了些勇气。
顺着方墨渊的目光向前看去,韦昌忽的愣住。
“那是瀛州城?城中怎么火光冲天,还有激烈的厮杀声?”韦昌怔怔眺望视线尽头的天际,他看不到城池,但能看到冲天的火焰,与照亮半边天空的火光。
交战声,他听得分明。
之前专心攻打窑厂,他不可能注意到外面的事。
方墨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一只手指向州城方向,回头对他身后所有的平民战士道:
“纵然我们要面对千军万马,要跟天下所有的恶龙与恶龙仆从厮杀,大伙儿也不用害怕,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