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
......
陈府。
陈安之在书案前枯坐良久,手里的书册一直不曾翻页,目光焦点落在虚无处,明显是神游物外,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今日在朝会上,皇帝把陈询降爵三等,下手可谓极重,举族上下闻听此讯,无不是愁眉不展,惶然凄然而又愤然默然。
陈安之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陈氏。
原因很简单,国战之后陈询这个宰相,一直是只有眼睛耳朵而没有嘴巴,对朝政不发一言,对诸事不拿主意,硬是把自己扮作一个应声虫。
皇帝对此很不满意。
皇帝需要的宰相,不是一个应声虫。
皇帝想要陈询像徐明朗那样,做他忠实的鹰犬、锋利的爪牙,替他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说直白些,皇帝要的,是陈氏忘记自己世家的身份,把自己当作寒门大族看待,彻底变幻阵营,为皇帝的国政大事、打压世家毫无保留!
大齐的世家这么多,如今基本都有军功在身,声望与影响力不错,皇帝中央集权、加强皇权的大计不会更该,但总不好把所有世家都赶尽杀绝、举族倾覆吧?
这不是要逼得世家都去造反?不是要让天下人纷纷侧目?
皇帝改变了方式。
皇帝的策略陈询明白,陈安之也了解,那就是用和平的方式,相对温和的手法,把世家大族演变成普通大族——也就是寒门大族。
这其中的核心,一是要世家放弃世袭爵位,二是族中子弟用参与科举的方式出仕,而不是享受家族蒙阴。
放在前朝亦或是本朝开国之初,这是皇帝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但到了现如今,寒门如日中天,这就是世家不得不面对的切实抉择。
而皇帝要陈氏做的,就是带头。
他要求宰相以身示范。
世家勋贵,肯定不会轻易接受皇帝的和平演变,一开始皇帝必然要雷霆打压一些、严厉处置一些,杀鸡儆猴。
这就需要陈询来做刀子。
陈询不愿意。
其一,他如果同意,几代人之后,陈氏就不会有现如今的权势地位;就算世家教育非寒门可比,一两百年后,也顶多是个有名的书香门第、官宦大族。
或许会依旧显赫,但不会再有世家之贵。
不袭爵,不蒙阴,世家根基不存。
其二,背叛世家,做皇帝的爪牙,帮着皇帝对付世家,陈询无法接受。
国战前,陈氏基本就是这么做的,经由他们的手处理的世家官员不计其数,别的不说,仅是赵氏、魏氏的族人,陈安之都没有去拼命保全。
但这是国战后了。
国战期间,陈询在汴梁就已改换心志,决定重归世家之列,做有利于世家整体的事,国战多年努力,族中子弟死伤无数,好不容易重新被多半世家接受,现在岂有反复之理?
于是陈询宁愿做个应声虫宰相,也不做一只咬人的狗。
所以皇帝今日借题发挥,直接把陈氏的爵位降了三等。
皇帝的言外之意很明确:陈氏不可能明哲保身,就算陈询只做应声虫,他也有的是办法让陈氏衰落,从世家之位上跌下去,并且万劫不复。
陈询忧心忡忡,陈安之也坐立不安。
这一晚注定不会平静。
戌时下两刻,陈府来了一位客人,对方刻意遮掩了行踪,显得鬼鬼祟祟,但对方的身份却非同寻常,是门第苗氏的大长老苗彧。
陈询在东书房接待了对方,陈安之陪同。
稍微寒暄,陈询问起对方来意,须发花白,一身儒雅之气的苗彧正色道:“苗某此来,是为救陈氏于水火。”
陈询微微一怔,双方关系不错,遂肃然问道:“苗兄何出此言?”
苗彧直言不讳:“去年秋日,陛下封赏国战有功之士,对世家并不曾区别对待,彼时我等都以为,陛下终止了打压世家之念。
“可如今观之,陛下赏罚分明,并非是顾念世家功劳,决定要善待世家,而仅仅只是不想天下非议、人心迷惘而已。
“今日朝会,陛下将陈兄降爵三等,陈兄难道还不曾察觉,陛下这是借题发挥?”
陈询一阵默然。
苗彧看出他的顾忌,接着道:“莫州唐兴县的事,想必陈兄清楚得很。
“我苗氏子弟在唐兴县不过是出任了一个县丞,可那些人竟然不惜克扣赈灾粮,逼得云柳村百姓走投无路聚众对抗官府,也要设局坐实他煽动百姓、诬告上官之罪,想要以此撕开口子,来对我苗氏发难!
“寒门从来不曾放弃打压世家,陈兄难道还不明白?”
陈询叹息一声:“陈某只想明哲保身。”
苗彧重重击节:“陈兄何其谬也!
“魏氏起于陇右,坐拥雄兵割据一方,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朝廷,导致陛下对世家的忌惮之心已是前所未有!
“当此之时,陛下迫切需要身为宰相的陈兄,表明自己的态度,助他施行大计,绝不会容许宰相之位被不符心意的人占据!
“陈兄若不能顺从陛下,不消多久,陛下恼羞成怒,宰相之位必被人取而代之!届时,陈兄如何能有善果?陈氏又岂能脱离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