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嘶声低吼:“让各地的绿营军出动,把他们埋葬在野外!三日,我只给他们三日!”
木合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垂着脑袋:“各地的绿营军是可以出动,但只怕无法在短期内,将各地的叛军攻杀、击退.....”
这个回答在萧燕意料之外。河北各地绿营军的实力她很清楚,围剿眼下的各地叛军绰绰有余,三日或许紧促了些,但十来天怎么都够了。
什么叫无法在短期内击退各地叛军?
木合华硬着头破道:“各地的绿营军将领,很多遭遇了跟各地县令、千夫长差不多的情况,毒杀、袭杀他们的,除了我草原商贾,还有大齐商贾......
“除此之外,还有,还有......”
萧燕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还有什么?”
耶律玉书麾下的商贾,连县令、驻军千夫长都能杀,何况是那些绿营军的将领?
绿营军将领,都是州县的齐人地主,是寄人篱下、但凭驱使的鹰犬,耶律玉书的人要结交他们,可不用像结交县令、千夫长那样麻烦,贿赂那么多利益财帛。
她的人只需要稍微表现出一点意向,这些地主就会笑容满面的主动凑上来,毕竟他们想要发更多财,也是要做买卖的,谁名下还没有产业、商铺、粮食?
今日耶律玉书的人,能够杀县令、千夫长,凭什么不能杀这些绿营军将领?这些绿营军将领,已是奉草原胡人为主人,哪还会有多少防备?
另外,赵宁在河北的那个地下势力,说不定还出动了不少人手相助!要不然怎么会有齐人商贾出手?
死掉几十几百个将领,绿营军不仅失去了统率,那些齐人将士还会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绿营军自然战力大减,行动也不复迅捷。
难怪各地的叛军敢于出动。
木合华低声道:“还有......一些绿营军中下层校尉、都头,或者带着亲兵叛逃,或者率部直接反叛了......”
听到“反叛”二字,萧燕如遭晴天霹雳,浑身一僵。
绿营军是州县的齐人地主组建的,将士除了北胡大军攻占河北时的俘虏,余者都是地主招募的庄户、佃户、百姓,以及江湖修行者。
地主的自家族人数量有限,只能是担任主要军职,这就导致相当多的中层、下层军官,并不是他们自家的人。
而这些中下层军官,无论是俘虏的齐军将校,还是江湖修行者、民间青壮,都是有可能反叛的。
无论怎么说,胡人是异族,多的是齐人不愿给他们为奴为仆。
只要河北的义军,赵宁布置的地下势力,亦或是耶律玉书的人,筛选好可以争取的目标后,用合理的方式进行策反,这些人就可能重归大齐!
今日,诸多县令、千夫长、绿营军将领被杀,而这些中下层军官又或者叛逃,或者率部直接举义,绿营军还不乱成一锅粥?
他们还有什么军心可言?还如何能够作战?
萧燕都得担心,绿营军在出战各路义军时,其中那些已经被隐秘策反的校尉,突然率部反戈一击,联合义军进攻绿营军本身!
形势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棘手,不是混乱,不是难以控制,而是让人恐惧,让人害怕,让人坐立难安了!
萧燕岂能不手脚僵硬,失魂落魄?
正常情况下,纵然县令、千夫长被杀,县衙被血洗,但只要城池还在自己手里,没有被敌人攻占,就可以委任新的县令、千夫长,恢复州县秩序。
耶律玉书能毒杀县令、千夫长一次,还能得手第二次不成?
无需太久,州县就会再度稳定下来。
绿营军的情况也差不多,新的将领上任后,整顿军纪、严查反叛者,重新凝聚军心、士气,也是有章可循,不需要迁延太多时日的。
只要问题解决,一切自然都会回到正轨上。
也就是说,今日耶律玉书、一品楼、河北义军虽然搅乱了河北地,闹得声势浩大,给萧燕惹出了巨大麻烦,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
这些并不足以损害萧燕对河北地的统治根基。
可眼下可是正常情况?
萧燕可有那个时间重建秩序?
答案显而易见。
郓州军的攻势,从开始到现在,进行了一日一夜,可是没有片刻停歇!
萧燕看着狼藉的厅堂,看着遍地的尸体,看着门外密集的修行者,心痛如绞精神恍惚。
透过这些眼前的人和事,她仿佛看到了遍地失火的河北大地,看到了城城烽烟的州县城池,看到了一群群走上街头,神情激愤面容狰狞,争先恐后扑向胡人的齐人,看到了驻军营地中混乱的景象慌张的战士,看到了惴惴不安瑟瑟发抖的地主大户,看到了天空那厚重的黑云,看到了野外那狂暴的疾风。
河北,天翻地覆了!
在这混乱而疯狂的千里大地上,是一个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
他脚踩千里山河,有一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眸,有顾盼自雄掌控一切的气度,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异,有着似乎不可抗衡的伟岸之姿!
这人挥了挥衣袖,呼吸之间,河北风云变色,萧燕的大军、官府、大业,不可逆转的灰飞烟灭!
一夜之间,萧燕好像又回到了乾符七年。
那一年,她在燕平城,面对骤然倾塌的地下王国,也是这般意外震惊、无能为力、恐惧深重。
她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感受。
她错了。
今时今日,这份感受比十年前更加浓烈,更加刺骨,更加痛彻心扉,更加让她无所适从!
“去,去向右贤王求援!让他派遣修行者骨干立刻赶来,协助我收拾河北乱局!”
萧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不能让牙关停止颤抖,这让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似乎一出口就会崩碎,“木合华,你亲自去!”
她之前已经派人去请求援助了,现在河北天翻地覆,她需要更多人手。
“是......”木合华躬身领命。
他正要转身离开,一位汗水浸透衣衫的修行者径直冲进院子,未等木合华开口询问,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切悲声:
“报!公主殿下,今日河东军忽然加强攻势,精锐尽数出动,战力提升不止一倍,夜里已经攻进城中,右贤王正全力抵挡,战事艰难无比,无力再分一兵一卒......”
木合华浑身一震,满面惊恐:“什么?!”
河东军攻打察拉罕的城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从来都没给察拉罕造成多大威胁,怎么今日突然战力大增,直接攻进了城中?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之前河东军保存了实力?
他们今日突然发力,是为了......为了呼应赵宁所率郓州军的攻势?!
木合华瞬间醒悟,禁不住肩膀一抖,如坠深渊。
他连忙转身看向萧燕。
只见萧燕已经从案桌后站起身。
可她的身子在左摇右晃,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不等木合华张嘴,萧燕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公主!”
“公主殿下......”
木合华连忙上前,将萧燕扶起。
萧燕陡然抓住木合华的衣袖,双目圆睁目眦欲裂,满嘴是血地道:“后院失火,袭扰在侧,大乱不可压制,援兵断绝,三军还能有什么军心可言?大仗还有什么胜机可争?!谋主,我当如何,当如何挽救局势?!”
木合华说不出话来。
还能怎么挽救?
已是无力挽救!
立在侧旁的苏叶青,听到萧燕这番话,只觉得黑夜顷刻散尽,红日已然东升,天地间一片光明,发自肺腑的感到轻松愉悦、骄傲自豪。
昏过去之前,萧燕发布了最后一道命令:
“去请大汗,速速去请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