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现在考虑的,是之后会出现的情况。
飞鱼卫是假的,这件事会不会暴露?如果暴露,会有什么后果?
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在赵宁等人离开郓州后,时间一久,贾肃很可能会发现这个真相。那么他发现之后呢?会不会把这件事抖出来?
如果他抖出来,那就得承认他堂堂刺史,被一群江湖人给骗了,而且为此还覆灭了方家,这不仅会让他失去官位,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所以贾肃只能保密,咽下这个哑巴亏。
这个分析很合理,因果有序,利害清楚。
但人做事,不是都遵照因果、利害关系的。
人有心,心是一个不稳定的东西,它会产生各种情绪,恐惧、贪婪、嫉妒、愤怒、欲求......上到天子,下到黎民,没有谁能完全摆脱七情六欲。在大多数时候,人的行为是由人心跟人性来决定的,而不是理智。
再者,天下又能有几个真正的智者呢?
既然如此,贾肃就有可能因为某些想法,将这件事抖出来。譬如说,他感到害怕,担心这件事被别人暴露、探查出来,这个别人有可能是冒充飞鱼卫的人四处吹牛,也有可能是飞鱼卫自己发现了,那他为了自保,就有可能想要在事发前主动认罪,求一个宽大处理,亦或是戴罪立功!
就算他不主动认罪,那有没有可能在日夜忧心的重压之下,把这件事向别的人倾诉,请别人帮他救他,给他出主意呢?也有。
凡此种种,都是看起来愚蠢至极,非常不合理的行为。但就像人怕鬼,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跪拜神灵许愿求财一样,虽然愚蠢,却再常见不过。
赵宁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啪嗒。
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
赵宁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对很久之后的事都有了计划的时候,周鞅、黄远岱两人,在一品楼青衣人的带领下,刚刚来到方家大宅门前。
刺史府官差跟郓州地方军的将士,已经将方家大宅围得水泄不通。
附近的居民听到动静,发现外面竟然出了这么盛大而奇怪的事,一个个都顾不得寒风凛凛,聚集在外围饱含热情的观望,并且很快就相互讨论、指指点点起来。
“方家不是良善之家嘛,官差怎么来围了他们?”
“谁说不是呢,自从方家现任家主上位,方家这些年可是没少修桥补路,寒冬腊月也会搭建粥棚给穷苦人施粥。”
“这样的好人家,官差为何要对付他们?连甲士都出动了,这事儿不可不小啊!”
“之前没听说方家做了什么坏事恶事,官府的行动也太突然了,而且还是深夜出动,该不会是方家得罪了刺史大人,刺史大人要公报私仇?”
“胡说八道,我听说刺史大人跟方家交情不错,时常来往,刺史大人怎么会这么对待方家?”
“不是刺史还能是谁?事实就在眼前。”
“要我看,今夜不是什么大事,官差过来可能是另有原因,我们不清楚事态,还是不要冒然下结论。”
“对对对,总之我觉得方家不会有什么大罪......方家如果不是良善之家,这么多年怎么会保持‘公堂不败’的金身?”
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周鞅跟黄远岱相视一眼。前者脸色不太好看,后者却是笑道:“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百姓大多是愚昧的,你还不信。”
周鞅暗暗恼火:“普通百姓能接触到的层面有限,加之被官府刻意引导了舆论方向,他们不知道善恶真相也是情有可原。如若不然,还要你我做什么?我们理应告诉他们真正的实情,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是非,保护他们的善良。”
黄远岱对这番话嗤之以鼻:
“无知就是原罪。我可当不了他们的保护神。灾难降临的时候,难道会因为你愚蠢就避过你?我早就说过,迂腐限制了你的智慧,你怎么还不知醒悟?”
“该醒悟的是你。我们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就该有所担当!”
“你今天都投河自尽了,自身都差些没保住,怎么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原则与担当,哪怕是死了,也要带进坟墓,绝无丢弃之理!”
“迂腐,迂腐,简直愚不可及!”
就像平日里相处时那样,两人又因为对一件事有截然相反的看法而争论得不可开交。
在他俩说话的时候,大宅里的方大为,正站在屋檐下,面色低沉的吩咐院中的方家修行者:
“从地道出去,半炷香的时间内,务必把信件送到!一个流水的刺史,竟然想跟铁打的方家翻脸,那我们就让刺史清醒一些,要他知道郓州到底是谁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