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中,他也不愿意相信。
区区蛮夷,撮尔小邦,一群野人的军队,会强过他盛世大齐的精锐?
但不管宋治心里怎么想,事实做不得假,赵玄极说天元军甲兵鼎盛,天狼弓非同寻常,这些都可以查证。
雁门军胜了一阵,战场上天元军尸体上的甲胄、兵刃,现在都到了雁门军手中。一千两千可以作假,一万两万就不可能。
宋治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打消了,立即派遣大臣北上巡查的想法。这个时候,他应该选择相信赵玄极,相信雁门军,相信他们的军报。
不过,宋治还是把宰相徐明朗叫了过来,询问对方的看法。
军国大事,绕不过宰相,雁门军的战报,徐明朗早晚都会看到,而宋治决定让徐明朗跟他面谈,也有他的用意。
打击将门接连受挫的徐明朗,在朝堂上已经被赵玄极压得抬不起头,这段时间精神并不是很好,好似已经放弃雄心壮志,据说常常借酒浇愁,意态消沉。
宰相变成混日子的酒鬼,这不是宋治想看到的。
徐明朗奉命而来,在他看战报的时候,宋治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在他的推算中,徐明朗看到雁门军初战损失如此之大,必然会眼前一亮。
从徐明朗跟赵玄极,门第跟将门的争斗立场上说,雁门军征战不利,对徐明朗和门第无疑是个好消息。
战争是赵氏想要的,现在却进展不利,这是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会给徐明朗和门第们,攻讦赵氏的理由和机会。以如今徐明朗被赵玄极压制的情况来看,他想要重振声势,扭转自己的不利局面,最是迫切需要这样的机会。
可惜,宋治失望了。直到合上战报,徐明朗脸上都没有任何喜色流露,依然像是一汪死水,并且没有任何评价,只是静等宋治问话。
宋治心里有些不快,只能直接问:“雁门军初战不利,折损如此巨大,虽胜尤败,宰相如何看待?”
徐明朗眼观鼻鼻观心,“镇国公在战报上已经说明,敌军强悍,不同于以往的草原军队,大军战前预估不足,故而折损很大。”
宋治张了张嘴,眼中有怒火闪烁,但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徐明朗的反应让他很是郁闷,一下子没了说话的兴致,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空旷的大殿再度安静下来,宋治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道:“大伴,宰相如此消沉,是不是已经不堪大任了?”
相对于雁门军的战况,他现在更关注徐明朗的状态。对于前者,雁门军虽然初战不利,但宋治依然认为雁门军最终会大败敌军。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就算敌军中忽然出了一股强军,那也只会是个例,草原王庭的“国力”摆在那里,怎么能跟大齐相抗衡?雁门军顶多就是付出的代价大一些罢了。
服侍在旁的敬新磨,深知皇帝的心思,遂躬身道:“近一年来,门第接连折了好几个,如今赵氏又得到了战争,宰相心力交瘁也是有的......”
这话说得没错,宋治却没有赞同,而是若有深意道:“心力交瘁可能不假,但却不只是因为门第暂时失势吧?”
敬新磨偷看了皇帝一眼,“这......陛下圣明。”
宋治站起身来,离开御案,径直出了大殿。
天色已晚,到了皇帝该歇息的时候,见皇帝向后宫走去,敬新磨跟上来问:“陛下要传哪个妃子接驾?是要去立政殿吗?”
宋治脚步不停,“紫竹宫。”
听到紫竹宫这三个字,敬新磨心头一动。前段时间,紫竹宫早早就有了新主人,但皇帝却一次也没去过,好像忘了彼处那个美人的存在。
这时忽然要去紫竹宫,敬新磨心里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要给心力交瘁的宰相,一个强有力的希望。
别人不知道,敬新磨可是很清楚,皇帝之所以收那个美人入宫,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振奋被赵氏连连重挫的宰相。
毕竟,在几个门第倾覆的过程中,听命于皇帝的寒门官员,尤其是大理寺,可是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
昔日雄心壮志的朝堂第一权臣,在自身没有被攻讦的情况下,短短数月内就变得萎靡不振,又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在将门那里受了挫折?
其主要根由,还是徐明朗认为,他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宠信。
他觉得自己带领门第,打压将门的计划,已经被皇帝所抛弃。皇帝忌惮门第声势太大,忌惮他权力过盛,想要打压他,乃至抛弃他了。
但敬新磨知道,皇帝并没有打算抛弃徐明朗。至少目前还没有。甚至可以说,皇帝留着徐明朗这个宰相还有大用。
如今看来,只是收宰相的义女入宫,安抚、补偿力度还不够,不足以让宰相确认,自己依然是皇帝的心腹重臣。
说起来,那个美人的品阶,如今也确实不高,只是四品的才人。
在皇帝的后宫中,才人是地位最低的嫔妃。
而敬新磨几乎可以确定,只要那个美人今晚表现不太差,不用几日,皇帝必有恩旨降下,哪个美人的品阶定会大涨。
很快,皇帝进了紫竹宫。
带着宫女们跪迎宋治的,正是所谓的宰相义女,赵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