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秦氏无言以对,只能蒙在被窝里发出低低啜泣。
“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就是怀上个男胎都被你这丧气的哭给哭成丫头片子了!”
起夜的年老三本不想理会窗内传出的低吼,但转而想想,他还是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老四,你出来下。”
窸窸窣窣,过不多时,年老四垂头丧气走了出来,“三哥,这么晚了,啥事啊?”
怕吵醒家里其他人,年老三拉着年老四胳膊往后园子那边走去,却没发现,有个人影尾随其后。
离惊蛰还有几天,菜园子里还光秃秃的。
兄弟俩并肩蹲在地埂上,身形被暗夜吞没。
“老四呐,听哥一句劝,他四婶儿也够不容易的了,待她好一些。”
“三哥啊,你以为俺是那铁石的心肠呐,俺也想像你待俺三嫂那样待她,可她实在是不争气呐!就咱这四邻八村,你瞅瞅哪还有像她这般无用的老婆?五个了啊,再生就是第五个了啊!白瞎了俺的好种儿,遇到她这么块不出产的地!”
好几年都没听到自己这个四弟能一口气说这么些话了,可见是真憋屈坏了。
年老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组织下措辞才又道:“你也别一味听咱娘的,闺女咋了,闺女她不是人呐?你看俺的月儿,一天天知冷知热的,不知比她哥强着多少倍。”
“三哥,你也别怪俺说话难听。你这不是有五郎了么,有了五郎,你当然可以有资格说这种话。你、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年老三气噎了下,但转脸瞅见黑暗里亲兄弟痛苦抱头的姿势轮廓,怒气便消了,“哎,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而言之,三哥就一句话,人活着不是为了旁人而活,也不是为了旁人的眼光而活。”
年老三起身准备离去,抬头却看到一个模糊身影竟近在咫尺了,“二哥?”
“方才瞅见你俩到这边来了,俺跟过来看看。”
年老三看不清年老二脸上的神色表情,笑笑道:“那俺先回去睡了。”
与年老二擦肩而过后没走两步,年老三又停下来,语重心长道:“四弟,甭管咋说,咱娘她也陪伴不了你一辈子,等你老了,陪伴在你身边的也不一定是你的儿女……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
年老三这回真走了。
年老二接替他,在他的位置蹲下来,“老四,方才老三的话俺都听见了。别听他的,他那明显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年老四闷头不吭气。
为啥啊,因为在这个家里,他最不乐意面对的便是他这个二哥。
造化弄人,一奶的同胞,吃一样饭,喝一样水,他二哥一口气生了四个男丁,而他,却是恰恰相反,一口气生了四个丫头片子!
年老二却浑然未觉,继续用优越又悲悯的口气道:“二哥知道你心里憋屈,可这人呐,拗不过命。命里要是注定没有,你就是再强求那也是无用的。”
年老四慢慢抬起头,双目充血的看向亲哥那双在暗夜里发着亮光的眼睛,“二哥,你也认定了俺这次还是……”
“不不不,俺可没那个意思!俺是你的亲二哥,见你天天为这事发愁,你当二哥心里头好过啊。”
见年老四又将脑袋耷拉回去,年老二暗松了一口气,“你整天别心思那么重,如今咱分家了,就像咱娘说的,以后俺就是这个家的老大。作为老大,俺还能眼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后半辈子没着落?”
年老四越听越糊涂,“二哥,你这话啥意思啊?”
“俺就是想告诉你,这一胎呐,是儿子最好,不是你也别上火。二哥房里有四个小子,只要你乐意,将来过继过去一个不就万事大吉了,反正流的都是咱老年家的血。”
春天的夜风,冷啊。
年老四只觉骨头都被冻透气了。
久久听不到他吭声,年老二不耐烦了,随便又敷衍着劝了两句就离开了。
年老四在后园子一蹲就是大半宿。
这就是他的亲哥啊!
两个都瞅准了他不行!
两个都变着法的劝他认命!
三哥也便罢了,二哥肚子里那些个小九九真当他傻到看不出来?
要他过继儿子,还不是为着图谋他这一房将来分家后得到的那份家产!
生儿子!这一胎生不了,那就下一胎,一胎接一胎,他就不信一个儿子都生不出!
不然,他这辈子在这个家里都直不起腰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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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橙橙的玉米面饼子热气腾腾贴了锅沿一圈,饼子下,是辣炒咸菜疙瘩丝,鲜香四溢。
“娘,俺只见过用水炖菜炖肉,这是个啥做法?”徐氏好奇的把脑袋直往锅里钻。
昨晚她去找年王氏借辣椒和醋,年王氏硬塞给了她小半瓶菜籽油。
按往常做法,都是在锅里先下水,再下菜,等菜要煮好了,才会在菜面上象征性的滴上一滴半滴的油。
而方才,她瞧的真真的,婆婆是先下的油,再下的咸菜丝,一滴水也没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