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歆歆笑容得体,态度恭顺道:“回父皇,这是葡萄牛乳。”
晌午自酒楼出来后,宁歆歆看到路旁有个白头老妪在卖葡萄,心下不忍索性包圆,想的是回来酿上几坛葡萄酒。
午后无事又仿照古人的法子尝试着熬了些葡萄膏,现下见梁彦昭喝白水刚好先兑了牛乳给他当饮料。
梁彦昭抿了一口,对这味道喜欢至极,清新的果味混着香醇的乳香,入口甜却不腻,爽口宜人,就把杯子凑过去,“歆歆也尝尝。”
“真甜啊。”宁歆歆就着他手喝了一大口,满足得眯起了眼睛,纯天然绿色食品永远的神。
“来人,换杯子,朕陪太子用葡萄牛乳。”建平帝决定陪儿子饮牛乳,这婆媳二人斗酒,他还是不参与的好。
安顿好梁彦昭,宁歆歆手持酒盏严阵以待,边喝酒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安排梁彦昭喝汤,叮嘱他多吃些绿叶菜,不准再吃花卷。
喝了几杯又提醒砚青在《起居注》内记下太子今夜食了鳆鱼。
眼看她已经三壶酒下肚却面色不变,言语流利。
梁彦昭的担心又悉数收了回去。
皇后与宁歆歆一同对饮到了明月高悬之时,桌上盘倾杯倒,空了不知多少酒壶。最后是梁彦昭与建平帝对了个眼神,才叫停了这场豪饮。
临别时,皇后还拉着宁歆歆的手,话虽有些说不利索,但眸中莹亮,情深意切,颇有些相知甚晚的意味,“歆歆,好儿媳,母后改日……改日再约你一同饮酒。”
桂花酒度数虽低,却也经不起这个饮法,如今酒劲翻涌上来,宁歆歆脚底虚浮,看人也有些重影,晃悠悠活像条咽了雄黄的大长虫,倚在梁彦昭身上挥手道别,“母后!母后啊……您且慢些走,歆歆改日还要做饭与母后吃!”
送走父母后,梁彦昭半抱半拖地把人运进内室,又唤了红苏等人进来替她更衣梳洗。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宁歆歆瞌睡全无,只余下浓烈的撒酒疯欲望,一双含水眸子眨了又眨,直看得梁彦昭心里发毛。
梁彦昭叹了口气,取过桌上醒酒汤哄着喂她,只不过平生实在没有伺候过人,宁歆歆酒后又肯安生,一碗醒酒汤倒洒了半碗在他身上。
此刻正更深露重,府内下人几乎都已就寝,入耳只有秋夜里的清风簌簌之声。
内室灯火昏黄摇曳,织花地毯上身影几重。宁歆歆满头青丝全放了下来,直垂到了腰下,身上是身鹅黄色的寝衣,脚蹬一双软底红缎的睡鞋,正站在床下闹着不肯歇息。
梁彦昭无法,想着洗漱更衣后再做筹谋,谁料那人便似一块天热化了的麦芽糖,黏在他身上撕扯不下来。
好容易洗漱完换好了寝衣,她又一下扑了上来,眼神似火燎原,如狼如虎。
梁彦昭心下一惊,这可如何是好?现下开始念《清心咒》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歆歆早晚是要离开的,这般伤害她的事不能做。
咒文尚未念两句,宁歆歆就已经放开了他,而后手臂轻扬,转身回眸,媚眼如丝,与之相应的悠悠歌声也响了起来:“红枣树~家乡的红枣树,随着那蹉跎的岁月,你是否依然花香如故……”(1)
歌声不可谓不凄婉,远嫁的辛酸似乎都在这廖廖几句里起兴。
梁彦昭有些自责,有些心疼,握住宁歆歆的手道:“歆歆可是想家了?今日是我的过错,本应带你回乡,却只能在城北走个过场,待我身子好些,我定……”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边就迫不及待切了歌。
宁歆歆双手握拳抬臂,左右脚尖上前轻点,双手展开左右摇摆,反方向扭胯出脚,歌声也随着妖娆的舞姿而渐渐高亢——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2)
梁彦昭:……
大概是颇为喜欢这首,单曲循环了两遍才带着浓浓的不舍进入了下一曲。
新的一曲不光是歌声与舞技闪亮登场,戏瘾也随之亮相。
宁歆歆颊上霞飞、细眉轻锁,眼神哀怨而涣散,明眸深处是一片极其动人的潋滟水光。梁彦昭几乎要溺死在这片水光里。
她轻抬绣臂、抓着梁彦昭的手一同举高,径自在二人举成的门下进了又出,灵巧若游鱼入水,蝶戏花丛——
“哥哥我等你三年又三年,才知你去了个地方叫永远,生也等你,死也等你,可你怎么忍心让我受着孤单……”(3)
“孤单”二字落地,宁歆歆也换了舞姿,开始舞着双臂绕梁彦昭转圈,她本就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人,这首歌里的生死绝恋,她想哭很久了。
一滴泪落在了梁彦昭寝衣袖上,迅速归隐于织物的纹理内,只洇了山果大小一片水印,却在他心头激起了惊涛骇浪。
一向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的他,甚至忘却了适才“酒醉的蝴蝶”的荒唐。
潮水一般无边又无言的难过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他从未料到,若自己身故,歆歆竟会悲伤至斯。
生也等你,死也等你……
看着她如今凄惶神色,梁彦昭恨不得马上冲到书房撕毁那张薄情寡义的《放妻书》,他闭了闭目,有几乎难查的水珠自眼角滴落,他既非铁石心肠,又如何忍心让这样真诚热烈的女子忍受孤单!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4)
平地一声雷。
炸光了梁彦昭眼角的泪,也炸光了他满怀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