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歆歆这般兴奋,梁彦昭实在不忍心扫兴,终是硬着头皮下了台阶,抬手扶她上了车。
南潞皇室富裕,储君仪仗也颇壮观。前有华盖、掌扇遮尘蔽日,后有丫鬟侍卫随行护驾。宁歆歆与梁彦昭并排而坐,直到马车缓缓行了起来,还在激动地搓手手。
梁彦昭低头笑问她:“歆歆今日快意吗?”语气里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宁歆歆却浑然不觉,穿过来之后她还没有逛过街,此刻正忙着看街景,只觉处处新鲜。便不住点头:“快意啊快意啊,今天可太快意了。”
出了太子府所在的巷子,便到了阊都城最繁华的长街。此刻刚过了用朝食的点,街边商铺、檐下摊位、走街货郎都齐齐开了张,各家各户也来到了街上采买。
百姓们从掌扇数量便看出是太子仪仗,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砍价的不砍了,叫卖的不叫了,担货的也住了脚。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南潞储君,一年里泰半时日要前去东垚休养、传闻中行将就木、令阊都女儿闻风丧胆的彦昭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有几个凑得近、眼也尖的中年妇人先逮着纱帷晃动的间隙窥见了太子真容,有一个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哟亲娘嘞,咱太子长得也太俊了。”
“可不是?那些提前订亲躲开太子的小妮子,若是看见这模样,今日间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去。”
“你们这些人,眼皮子一个赛一个浅,脑子里只有皮相。我们家那口子跟我夸了多次,说太子拟令减赋税、开善堂,当真是把咱们百姓放在心上的。”
“对对对,我们家那口子也说过。”
“我倒是想起来了,金枝娘,你们金枝不也是没及笄就定了婚事?赶明儿我就去看看金枝的肠子是个啥色。”
“哼,给谁看也不给你个不下蛋的母鸡看!”
“你他娘的骂谁呢?!”
纵是两侧都有侍卫隔开,也隔不去四五十岁的妇人唢呐上身的大嗓门,这些不入耳的话被车上二人听了个七七八八。
梁彦昭被如此编排,还担心宁歆歆听了会在意,便解释道:“歆歆,百姓相谈,言语是会粗些,莫要挂怀。”
宁歆歆不明白这有什么粗的。她舍友,祖安文科状元,为了对线还专门去练了双拼输入法,她有幸见识过几次,那话才真是粗。
“粗倒还好,就是……遇明,你这是头一次在百姓面前露脸?”她就说嘛,以梁彦昭的长相,肯定能有几个颜值死忠粉爱生命更爱美人的。
“嗯,我身子不好,极少外出。便是出了,也都在密闭的马车里,从不曾露面。”
“甚好甚好,”宁歆歆十分庆幸,太子妃这个金饭碗实在是香的不要不要的,若是梁彦昭早早露面,万轮不上她来捡漏。
车往前行了不远,忽然有个声音尖利的妇人问了句,“不对啊,太子旁边那女人,是不是那个北铉公主?”
“算起来,今日是三朝回门日,应该就是她。”
“哼,一看就是个狐媚子,这种货色还敢看不上我们太子,真不知是谁给的脸!”
“不光这样,听说北铉公主们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呢。”
“那如此说来,北铉那个什么公主不就更配不起我们太子了?”
众人犹在叽叽喳喳,虽是在为梁彦昭抱不平,但他听罢这些话,周身气压还是一点点变低,脸色越来越难看。
“始乱终弃,跳车悔婚,把我们南潞的脸面按在地上磋磨,哪里来的胆子再出来游街?”
听到这句,宁歆歆扶额思忖:始乱终弃这词,貌似不是这个用法吧?
还没等她想出原来用法,就听见一声“呸,什么东西”,紧接着眼前一晃,有个物事就飞进了车厢。
“卧......”宁歆歆懵了,一时间只想到吐脏字,都忘记要躲开。
“槽”字还未出口,梁彦昭就挡在了她身前,自袖篼中取出来一把折扇,打开挡住了飞来之物。
一个鸡蛋碎在扇面上,蛋白蛋黄混在一起,正顺着扇骨流动滴落。
担心马匹受惊,车夫已经勒了马,四周侍卫也纷纷拔刀。
梁彦昭起身,轻拍了拍宁歆歆发顶,温声道:“歆歆莫怕。”
宁歆歆以为梁彦昭要命人抓起暴民问罪,便双手拉住他,轻轻摇头道:“不要为难这些百姓。”
她自认并非圣母,此刻也十分恐惧,仍要说情不过是因为原主有错在先,才致使她坊间风评不堪。
若梁彦昭今日再为了她惩治百姓,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布衣之怒远不是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失了民心必招祸患。
况且,皇室之人受万民供养,她手头的体己自也来于百姓,端碗吃饭、撂碗骂娘的事不能干。
“放心,为夫心里有数。”梁彦昭语气坚定,眼神诚挚。
此时此境的一句“为夫”,便如雪地夜归的行人终抵达了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倏忽便熨帖了宁歆歆一整颗心。
她在异世举目无亲,梁彦昭却是她倚靠的巨树、遮风的垣墙、挡雨的屋檐。
梁彦昭俯身出了车厢,负手而立,朗声道:“太子妃今朝回门,诸位适逢其会,孤与内子当与民同乐。”言罢给了砚青、周扬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