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安人如其名,长相儒雅,即使已经是快四十出头的年纪,依然身姿挺拔,只是有几分清瘦。眼角生出细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参见知府大人,”崔子恪拱手作揖。
“崔大人不必拘礼,请坐。”沈秀安虚虚扶了崔子恪一把。
两人坐下,立刻有丫鬟看茶,茶水滚烫,浮起一缕儿白烟。沈秀安招了招手让人退下,“我想跟崔大人单独聊聊。”
屋中的丫鬟施礼退出去。
崔子恪端起茶水,浅浅缀了一口。
“不知大人具体计划如何?狼头山的山匪已经盘踞数十年,势力颇大。甘州府一直没有管束,就是因此,大人此次贸然插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崔子恪的话十分不客气,就差指着沈秀安的鼻子说他异想天开。
沈秀安没有急着回话,他用茶盖拂了拂茶沫子,却没有喝,而是任由热水蒸出的白烟模糊了面容。
“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他和你的年岁一样大。”沈秀安突然开口,提起风牛马不相关的事情。
崔子恪也不急着打断他,在锦云县主来临的时候找事,沈秀安若不是长宁侯的暗子,那是什么自是不必多说。
“我和你的父亲都是六安县土生土长的,寒窗苦读十多年好不容易考得功名。那个时候,我们可算是志满得意,就等着大施拳脚把六安县经营的风风光光,造福乡里。”
沈秀安说着,因为老态而有些混浊的眼睛忍不住带了笑。“前两年确实有了成果。那个时候先皇鼎盛,日子确实有盼头。”
“然后,你的父亲非要在红颜知己面前逞英雄,调查什么劳什子的桃花县的匪患问题。”
“桃花县?”听到熟悉的地名,崔子恪没忍住出声。
“你都查到张苏宋三家的事情了,怎么还不知道桃花县吗?”沈秀安没有在意崔子恪打断他的事情,但倒是对崔子恪仿若无知的眼神感到诧异。
“张家人被大人放走了,我能调查出什么东西?”
沈秀安听着,呵呵笑出声,“你啊,还是比不过你的父亲啊。”
崔子恪不可置否。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也只能跟你多说些话了。”沈秀安摇摇头,终于喝了口茶水润润喉,接着说:“陈曼娘想必你是熟悉的吧。”
“你父亲当年与陈曼娘互引为知己,因此你父亲答应帮她彻查她的家人死于匪患的事情。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结果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先皇无意是个英明的皇帝,但这仅限于前几十年。先皇执政后期,沉迷丹药,皇权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把持着。
太后是长宁侯的隔了几代的姐姐,当上了太后,却一直没有孩子,当今本来只是扶植起来的傀儡皇帝。
本来长宁侯府的计划万无一失,就等着傀儡皇帝上位,不过等几年就能得到皇位。哪里知道,先皇吃着丹药依然这么能活,还活到了当今的舅舅成为威远大将军执掌虎符。
皇后和长宁侯虽然把握政权,军权却被先皇死死捏在手中。最后几方制衡,当今还是登上了帝位。迫于是保皇党的内阁首辅和帝王亲舅的威远大将军,长宁侯只能又蛰伏下去。
“说些我不知道的吧。”崔子恪淡淡打断他。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东西,他已经知道了。
沈秀安这回是真正笑了,还笑得开怀:“我说错了,你比你父亲厉害。”
崔成华惹上的人自然是长宁侯。
江南捞不到钱,长宁侯把目光就放到了西南之地,毕竟南疆有钱啊,而且西南这矿脉不用不就可惜了吗?
夺取天下要什么?钱、兵、还有武器。
西南成了长宁侯眼中的好地方。
云州府富庶,粮食丰收,养兵能养的个个身强力壮;青州府矿多,卖给南疆是一大笔银子,还能打造武器。甘州府以前的知府是个硬骨头,所以甘州府就成了练兵的场所。云州府养出的兵用着青州府的打造的武器残杀着甘州府的百姓。
“所以说,狼头山的山匪其实是长宁侯准备造反的兵。而张家人根本就不是偶然发现矿脉的,他不过是找了个由头罢了,即使是被发现也无足轻重,动摇不了根基。”崔子恪下了结论。
“所以我的父亲,其实是被张家人存心杀害的吧。”他的视线落到沈秀安身上,清棱棱的像是戳人的利剑,“那么知府大人您呢?您知道这么多内幕,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呵呵呵呵,”沈秀安抚着花白的胡须笑起来,“我能知道这么多,当然是因为我也是长宁侯的走狗,是整个利益链条的一部分啊!”
崔子恪虽然已经猜到事实真相,此刻亲耳听到还是愣了一瞬,他有些涩然,“您,何必如此?”
沈秀安站了起来,突然背对着崔子恪,声音淡淡的,带了些无可奈何:“世上若是事事都有缘由,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先皇沉迷丹药,政权把握在长宁侯手中,连内阁首辅那时也没有后来的风光,哪里还有他们京外官员说话的地方。
就算先皇回光返照把虎符传给了当今的舅舅,圣上如今还不是在长宁侯的制约下不敢妄动。
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缘由,不过是世事难料,让人无奈罢了。
“你若是得空,可以去小峰山的寺庙里看看,这些年我花了不少积蓄,把破破烂烂的小寺庙修缮地极好。”
沈秀安推开门之前,突然感慨似的留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