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云是沈清舒的二等丫鬟,向来稳重细致,外书房这样的地方,带她去倒也妥当。
要说这个家里沈清舒最喜欢谁,当然要属父亲大人了。
沈仲衡,任兵部尚书,官居三品,仅在政事堂五位宰相之下,人到中年仍然相貌俊朗,为人儒雅随和,尤其对子女甚为宠爱。
沈清舒喜欢父亲宽广从容的心胸,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父亲解决不了的,他对待子女们又很有耐心,因此沈清舒很喜欢同父亲说话,总有些“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父亲!”
打听过书房里没有外客,沈清舒一边高声喊着父亲,一边就往书房里跑。
“舒儿,这是怎么了?”
沈父知道自己小女儿虽然向来活泼,却不是冒失之人。
今日回来时,沈英好像有事要报,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见,如今看来是与舒儿有关了。
沈清舒一头扎到父亲怀里,蹭了蹭脑袋,这才仰着头同父亲说起今日的遭遇来。
沈父听了又惊讶又心疼,摸了摸小女儿的头,”舒儿不怕,那几个只是死士而已,他们不义在先,死有余辜。”
“父亲,”沈清舒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我杀人了。”
沈父低头看了下小女儿的脸蛋,年轻地如同初绽的花儿一样的女孩子,此时眼角眉梢都耷拉着,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往常总带着笑意的小脸上满是沮丧和恐惧。
沈父心里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他疼在手心里十三年的女孩子,本该快快乐乐、花团锦簇地活着,今日却面对了她此生最血腥的场景,而他,不在女儿身边。
他勉强藏起自己心里的痛惜和自责,同往常一样笑着对小女儿说:“这有什么!只是几个歹人罢了,父亲还想夸你杀得好呢!”
父亲没有怪自己,沈清舒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心里仍然像是被什么堵着。
沈父继续说道:“说起来,舒儿,父亲还没有同你说过我第一次杀人的事情吧。”
沈清舒有些错愕,她知道父亲身居高位,盛朝的官场里总不至于一点阴暗都没有。
只是,父亲也亲手杀过人吗?
“是啊,”沈父叹了一口气,“我确实杀过人,在我初入官场的时候。”
沈父的眼神落到虚空中,“我17岁,高中探花,心怀一腔报国之志,意气风发地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于是求了你祖父,不入翰林,而是去了东南的一个县里做县令。
那里空气湿热,毒虫瘴气时有,我从没觉得苦,只是忙着县里的公务,自觉兢兢业业,一些变革也稍有成就,却没想到碍了人的眼。
当地的一位县丞,在当地根深蒂固,我那些变革损了不少人的利益,我一直防备着他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同我直接反对也好、出杀招也好,我都有防备。
可是他一直沉默恭顺,渐渐的我也就放了心,以为此人心胸宽广,是个好官,还打算回京时带他一起。
没想到,一个雨夜里,他自认为已经取得了我的信任,买通了县衙的一个厨子,给我下了药,幸好你迟叔懂些医理,我这才没有直接丧命。
他也算谨慎,支开了我的护卫,半夜里去我房里,想收拾尸体。我当时极为愤慨,就用随身带匕首结果了他。”
沈清舒听得有些入迷,情不自禁地问了父亲一句:“您当时……什么感觉啊?”
沈父笑了一声,“也同你现在一样。只不过,我心想,‘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就觉得自己持的是天道正义,然后就没事了。”
见义勇为吗?
沈父见女儿脸上终于舒展开来,悄悄松了口气。
沈清舒心情松畅了许多,蹭了蹭父亲的手心,告退回去睡觉了。
折腾了一整天,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沈清舒离开后,一个身穿靛蓝色长袍的中年人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他笑眯眯地摸着胡子,“老夫怎么不记得当时有人进你屋子意图毁尸呢?”
这中年人正是沈迟,沈父的奶兄,也是他口中的“迟叔”。
沈父蹬了他一眼,眼睛里也有了些笑意,那人早在下毒之后被他收拾了,再说了,他带去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下次你老老实实地从正门进来,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闪着腰!”
“四小姐就是心太软了,不过心性坚毅,心思灵透,你真不怕太子把四小姐扯进来?”
“太子?他骨子里的傲气真是像极了陛下。若非真心,他不会有功夫糊弄哪家女儿的,这一点我倒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