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宿舍很快便走完了，录制结束，创星营最大的出品人许厉派了他的秘书过来，带庄放白去订好的酒店休息。

路上解释说许厉在外地出差，明天才能过来，到时请庄放白吃饭。

庄放白不喜欢这种饭局，吐出去的客套话比吃进去的菜多，又累又没意思，但他还是应下了饭局。

因为许厉算得是他的恩人。

当初庄放白和明日朝阳经济公司闹翻，明日朝阳直接放话说会让庄放白永远也接不到戏。

虽然后来庄放白凭借一部文艺电影，在国内国外拿了奖，但娱乐圈毕竟是资本说话的地方，拿了奖的庄放白还是因为明日朝阳的施压，而得不到任何影视资源。

那时的庄放白处境十分尴尬，明明在国外拿了大奖，在国内拿了影帝，却没戏可以拍，每天只能闲在家里养猫打游戏，几乎在网络上销声匿迹。

直到碰上许厉，他顶着各方压力，给了庄放白一个出演商业片配角的机会，靠着那个角色，庄放白又拿到了最佳男配角奖。

他在电影界的戏路，这时候才真正打开。

庄放白进入酒店房间。

脱掉外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酒柜，开了一瓶红酒，也不等酒醒，一口气喝下一大杯。

酒精顺着血液，慢慢进入大脑，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庄放白又倒了一杯酒，倒坐进沙发里，盯着脚下的地毯发呆。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宋泊野重逢，相反的，他曾经在一个又一个失眠的深夜里，想象过无数次。

想过宋泊野带着鲜花或礼物回来，抱着他给他道歉，求他原谅，求他复合；也想过宋泊野会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从他身边走过；还想过两人再见面时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

唯独没有这种。

平静的，克制又漠然的，好像彼此从未认识过。

庄放白靠着沙发，仰头，望着明亮华丽的天花板与吊灯，既觉得眼前这一切可笑至极，也觉得这破生活酸苦无聊透顶。

庄放白是喝醉以后昏睡过去的。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的宋泊野也剪着短短的寸头，十几岁时候的他比现在还要张狂，一身毫不收敛的拽气，身量也高，每次站在人群里，他都是最亮眼夺目的一个。

只要他从学生们身边走过，必定会有人悄悄在他身后说关于他的事。

说他性格如何张狂不好惹，像个惹到了就会揍人的校霸，也说他长得多么帅，篮球打得多好，还会跳酷酷的街舞，关键是，成绩也超级好，每次考试，从来不下年级前五。

那时候，庄放白还叫庄白，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和所有只敢在背后议论他的同学一样，他也只敢在宋泊野背后，偷偷地看他，偷偷地暗恋他。

庄白会记得他们每一次的意外擦肩，会记得他偏爱走的那条小路，记得他常去光顾的小卖部，记得他爱喝的饮料口味……他记得所有他能知晓的，关于宋泊野的一切小事。

和宋泊野擦肩而过的次数多了以后，他甚至会暗暗地觉得，宋泊野一定也认识他。如果某天相遇时，宋泊野看了他一眼，他能兴奋得三天睡不着。

和宋泊野的关系的转机，起源于一个网吧。

那天是周六，程橙有东西落在了教室，庄白陪她去取，两人回家途中，在一个网吧门口撞见了宋泊野。

庄白至今都还清晰无比地记得那一天，那一刻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得那每一帧画面的颜色和模样。

那天的天有些暗，街道上行人寥寥；那天的宋泊野穿了一件黑色卫衣，戴着一顶黑色帽子。

天是阴的，光是暗的，他是明亮的。

就像是晨昏时，微暗天幕里垂挂的星星，那样的耀眼。

那家网吧门口有十几级台阶，那天的宋泊野手揣在兜里，懒散得有些百无聊赖地迈步上台阶。

庄白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偏过了脸，看向庄白。

帽子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眉眼，但他偏头时抬了抬下巴，露出了帽檐底下的眼睛，眼尾下压，明明是无聊又漠然的神情，可在看到庄白的时候，他眼尾一抬，忽然笑了。

天分明是昏暗阴沉的，可他那一刻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明亮。

亮到这漫长十年光阴过去，庄白仍旧无法遗忘。

庄放白深吸了口气，从梦中醒来。

他还躺在沙发里，手臂垂吊，指尖几乎触到地毯。

庄放白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昏暗，天竟然还没亮。

他可能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或者更短。

庄放白翻了个身，平躺在沙发上，视线对着天花板。

屋里的灯被他关了，只有一点稀薄的城市灯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模糊勾出天花板的轮廓。

酒劲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平躺之后，庄放白总有种身体在下沉的错觉。

黑暗与寂静像是无声流淌的水，从庄放白身下漫出，一点点地吞噬他，但又不完全淹没他，而是让他意识清醒地去感知。感知下坠的身体，缓慢流淌的时间，以及无边无际的昏暗天光。

许久之后，庄放白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又喝了几杯酒，然后借着酒精重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