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琼惯例是无动于衷，连个冷笑都不屑施舍，一一拒绝，干脆利落，那几位送来替身的胆大妄为者，更是未踏足山门就被莫十娘轰出雁荡山去，同孟琼连个照面都没打上，似乎她的满腔热忱都扑在了与他人在停吾台比武上。

诸位有此等想法者见此路不通，剑走偏锋地想在停吾台抱得美人归，可惜从来无人成功。

而后孟琼实在烦不胜烦，索性暗中助长散播她非梅无霁不嫁的流言，才让不少人止步退却。

其实，梅无霁当真曾说过，要陪她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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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我齐伍一生所求，不过日日伴你身旁，与你洗手作羹汤。”

这一切不过是沤珠槿艳。

梅无霁潜伏多年，得到小楼山上下的信任后，撕开平日言笑晏晏的伪装，握着雪亮的簪子剜向了她的心脏。

孟琼用尽四肢百骸一寸一寸的恨意拼凑起涣散的神识，从鬼门关带着一身魔气爬回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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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琼白皙的面庞在青石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明媚的光辉。

她一因那奇怪的声音掩下杀意，二也是想看看梅无霁机关算尽、精挑细选培养了这么个替身意欲何为。

试探自己是否还念旧情么？年少的时光不过一把沙，经年的风一吹就飘散地无影无踪。

连那剜心之痛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不过恨倒是比爱长久，梅无霁此时要站在孟琼眼前，她定眼都不眨地戳上个三刀六洞。

她孟琼是靠着那一点恨和储灵匣吊在人间，但也没神志不清到认错仇人。

不过仇人送来的大礼，她可以赏脸陪他玩玩儿。

眼前人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又分离，孟琼攥紧刀柄。

一道青灰身影飘然而至，来人捏着飞翘而起的八字胡须，抬手摁上孟琼手腕，片刻后了然地松开手，一甩半秃拂尘，转向李相悬，连珠炮似的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叔父觉得此子甚好，相貌端正、言语诚恳，我家小禾就许与你罢。”

“庄圃你凑什么热闹，知道他姓甚名谁么？你个假道士不忙着掐指算命、坑蒙拐骗挣吃茶钱，怎么跑来乱点鸳鸯谱？”孟琼也不恼，这老头一贯爱摆长辈的款。

庄圃转身白了孟琼一记眼刀，咧着嘴扶起跪在地上的李相悬，把自己的眯眯眼掰开两条缝，笑盈盈地问道：“小公子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哪日，家住何处，父母亲姊健在？”

李相悬起先被这位五官紧凑的不速之客晃了眼，听他一席话猜想着他与孟琼关系匪浅，恭恭敬敬地一一答上。

庄圃伸出干枯的鸡爪子，神神叨叨地掐算三两下，满意地捻了捻小胡子，轻快地转了身，揣着拂尘堆叠起五官，泫然欲泣道：“小禾，叔父怎么会乱点你的鸳鸯谱？我第一眼见这小公子就与你很是相配，掐指一算，更是大好的天赐良缘，这还不速速答应？”说完了还一边作委屈状，一边挤眉弄眼。

孟琼扶额，你的眯眯眼是看不出来这货长得和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模一样吗。

虽不知平日只会念经的叔父这般热情洋溢是吃错了哪门子乱七八糟的丹药，但答应李相悬本就在自己计划内，倒也无妨。

“我不同意！庄圃你个天天拿着根秃毛搅屎棍子到处作乱的老东西，今晚喝西北风吧我告诉你！”一前一后两双锦鞋踏上青石，为首身着秋香色梅花纹罗裙，扎着袖口的女子还未站稳就劈头盖脸对着庄圃一通臭骂。

身后跟上来的花秀不敢吭声，蹑手蹑脚地缩到守在青石台边的钟先生身后，站成了一株哑巴花。

“十娘，你——”孟琼一声好生生卡在了嗓子眼，看这架势，火爆脾气的十娘是要一串炮仗把叔父炸上天，得拦着，家丑不可外扬。

莫十娘掸了掸手掌上沾的面粉，双手叉腰，挑眉打断孟琼：“今日宗主那盏茶我们稍后再议，我骂这吃白食的老东西，宗主有什么意见不成？”

劝架不成反被波及的孟琼讪讪地闭了嘴，转眼对上了一脸惊异的李相悬，看好戏地示意他好自为之。

顶着这张脸上雁岐山，少年，很勇。

这儿可是遍地是你那正牌货的死敌。

果然莫十娘下一个就把炮口对准了他。

她促狭地上下打量李相悬两眼，阳阳怪气地道：“哎呀，不知剑圣大驾光临，倒让我们小小的雁岐山蓬荜生辉。哎不对，差那么一点，是个冒牌货，”她啐了口唾沫，“幸亏是假的，要是梅无霁那个混蛋，老娘得和他拼命，冒牌货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是自己滚还是我动手？”

一旁的庄圃死皮赖脸地一脚插进他二人中间，把李相悬护在身后。

莫十娘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险险把手指戳进庄圃鼻孔里：“老道士还把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

庄圃枯瘦如寒枝的手挥舞着拂尘东拉西扯，好歹将怒火中烧的莫十娘拖去了一边，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辩解些什么。

莫十娘的脸色在他的念经攻势下由青转红，眉梢的火噌噌直窜，头发丝都快燎着了。

煽动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李相悬呢，伸出衣袖挥了挥，拽回了孟琼的目光，他端庄的动作依旧敬职敬责地扮演剑圣，只望向孟琼浅灰色的瞳孔蒙了一层水光：“孟姑娘，我只问你。”

明知不可及，却决绝地妄想挣扎出最后一点希望的眼神。

孟琼透过这双眼睛对上了自己六十年前面对梅无霁时的眼睛。

“我既已立下誓言，自会应允。”

啧，有一丢丢戳中我的痛点了。

被庄圃拉到一边的莫十娘这时僵着脸高抬尊脚蹭了过来，表情不佳却并未如方才那般怒气腾腾:“经庄先生一席话提点，是我思虑不周。先前冒犯公子，多有得罪。既然我家宗主有誓约在前，自然言出必行。”

庄圃摸了摸秃头拂尘，朝孟琼眨巴眨巴眼。

小禾，叔父出马，搞定！

“不过，”莫十娘突然话音一转，“夫妻嫁娶，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李公子与我家宗主只是初见，毫无感情可言，我们宗主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怠慢了公子可不好说，这求娶十娘觉得不妥，定个为期一年的婚约倒是可行。李公子若反悔，一年后可自行离去，若情意不改，宗主誓言如实践行。”

表面上莫十娘忧心李相悬对孟琼不满意给予一年时间考虑，暗地里给孟琼践约延长了日期。

我说我是怕你嫌弃我家宗主，但其实我的拉着的脸就差下一秒把你扫地出门了。

“这是给禾姐姐找了个未婚夫的意思喽！”花秀俨然够不着莫十娘的境界，从钟先生身后探出头，兴奋地拍手望向孟琼。

呃，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