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祈焕的身体状况似乎有些好转,但没好太多。他现在也只是勉强能活动身体,而不至于痛不欲生的地步。何况自己的行动还被掌握在这群人手中,他不好反抗。那种熟悉的被海水压迫的感受再度袭来,但已经没有先前那样令人不适了。祈焕也开始感到,肚子里能供应的气体开始变得有限。他悄悄咬下手腕上一点残余的海草,被发现了,但青年人也只是拍了他的背以作警示。在水中,这点力气软绵绵的。若不是他体能有限,甩开这群人的掌控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白涯,他深知自己不能往下一步了。
皮肤的每一寸都仿佛站着一头跳舞的公牛,身体的每一处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夜叉们自然知道他的弱点。他们无法拿着武器靠近他,否则手臂就会被斩断。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夜叉拿着武器了,可是几乎所有妖怪都有着“三头六臂”,体内多生的肢节令人汗毛倒立。他们一个两个都是怪物,怪物中的怪物。而他们也并不直接攻击白涯,而是死死拽着他,将他往海的更深处拖曳。他们想用水压杀死他吗?白涯不清楚,继续拿刀做着近乎徒劳的抗争。他不知道君傲颜去哪儿了,更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们在水下停留的时间太久了,胃里能生产的气体还在减少,不知能否让他们坚持到岸上去。更可怕的是,白涯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返程。他将刀捅进了一个夜叉的眉心,再拔出来,那道深深的裂缝没有愈合,反而多生出了一只眼睛。那眼球的形成很快,就像已经有眼珠子在脑内准备好了似的。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白涯有生之年见过的不少。他唯独希望,这辈子——如果有幸延续这辈子,他再也不想看到眼前这群扭曲可怖的怪物。
就在他的头顶上,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鱼群涌来。白涯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鱼群,却发现每个影子都越来越大。到一定距离时,他以为那些是新赶来的夜叉。可他很快发现那些其实是人类,还有不少他有印象的面孔。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他完全无法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却不得不去处理这些更大的麻烦。
他忽然看到了祈焕,混乱的思绪忽然出现了一个固定的点。就像在欣赏一幅毫无主题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恣意泼墨般的画儿,忽然出现了唯一一个人形的轮廓。至少,你的视线有地方可以安放了。
一把黑色的弯刀突破重重障碍,一路披荆斩棘,刺穿了一切它所能刺穿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它,不论是活动的肉体还是静止的礁石,不论是空虚的气泡还是茂密的海草,它都尽数刺断,飞奔到白涯的手里。
好消息与坏消息同时赶到,身处后者的祈焕亲眼见证了前者的发生。紧接着,他看到白涯没有任何犹豫地丢出了手中的白色刀刃——是朝着他的。那刀的速度也很快,直直的,像是从岸上扎入水中的鱼矛,将水切割开来。信徒们惊恐地散去,押着祈焕的两人也松开手。他没有丝毫犹豫,向后下腰,一把攥住了刀柄。下方的白涯忽然收手,这把弯刀立刻带着祈焕,将他拽到了白涯的身边。
祈焕正准备松一口气,反身看到那些狰狞扭曲的怪物时,又是一大团气泡从口中泛出,苍白而稀碎,像消化到一半的白米饭被呕吐出来。事实上真的有些许胃酸被他一并呛到气管里去。可他不能停止“呼吸”也不能剧烈咳嗽,就这样强行将不适感压了下来,整个嗓子眼被火焰炙烤般疼痛。若不是在海里,他绝对能逼出眼泪来。
从祈焕手里接过刀,武器重新归位的喜悦并不能让现状好起来。村民们也见到了那些长相狰狞的夜叉——拜白涯所赐。他们不知道具体的过程,只知道与他一定脱不了关系。在这种异样前,是个人,或多或少都该有些恐惧。
但白涯和祈焕没能从他们的神情读出恐惧——只有愤怒,而且是一种不正常的愤怒。他们的情绪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支配,这群疯狂的信徒变得更加难以自持。仔细想来,这个深度是老年人和孩童绝对承受不了的……可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
他们的思维还受自己的控制吗?两人并不确定。如此绝境,在信徒与夜叉们的上下夹攻之中,白涯的刀被他熟练地攥在手里,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祈焕清楚地意识到,所有潜入海中的人,不论哪方,怕是无法尽数回到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