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邈的确是逃到了无乐城。
只要那对儿莫名其妙的翅膀收了起来,他就方便得多。他偷了一户农家未收的衣服,装作普通人,混进人群过了城门。他不敢往闹市区走,只在郊外徘徊了一阵子。不曾想,即使是这样谨慎的行踪,依然被无常鬼所察觉。
何况,想杀他的人太杂,太多。
极月君是不喜欢追捕的——就算感官再好,倘若距离太远,声音嘈杂,气味混乱等情况下,还是要靠眼睛去看。他不擅长这个,按理说应该是叶月君去做的。不过,自从她听说了那名叫唐赫的阴阳师也在无乐城后,就把这件事暂时委托给他了——毕竟,那位大人确实说过“你们一并”这种也不知是不是顺嘴一说的话。
极月君是能理解她这样的。叶月君对唐赫的确有诸多不满,这是事实。一方面,出于一些原因,叶月君对妖怪的共情很强。作为六道无常,具备这样的性格特点的确是件好事,客观上,这对三界而言都是件好事。而唐赫同样身为人类——也身为猎魔人,单单对人类而言都说不出算好算坏——把妖怪中的强者当做敌人,弱者视为草芥,至少对他自己而言是理所应当。从观念上讲,这两人便已经有了冲突。
而叶月君在过去的几年时间,也处理过不少事件。不知该说她运气不好,还是那位大人故意安排,十次里面有五次,她能碰见那姓唐的小子。她认可那人的实力,人品和观念上却从不苟同,何况那些事件要么因他而起,要么为他而生,再或者他也是参与人之一。在这些麻烦里,姓唐的也从来没起到过正面作用,甚至三番五次直接或间接地阻挠到她的调查。这下子,是个人都会心生反感。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极月君有幸听她抱怨过大约是一个村子处于灵力富饶的地界,村外生活着许多妖怪,双方时常发生争执,隔三差五便出人命。实际上,整件事都是误会的累加,让两边的心情愈发复杂,事情愈难处理。这时候需要一个置身事外的、有公信力的人物,正确理解两方表达的不同,处理了最重要的矛盾,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种事,她见过很多,自然算轻车熟路。这一回,因为村长的儿子出了意外,村长召集全村人筹钱,雇了一位盛名在外的阴阳师——至于是谁,自然不必说。此人连事情的起末都不曾听完,只是冷冷地让他们告诉他,需要让他做什么便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拥有召唤天狗的血脉,对他又敬又怕。交代清楚后,他便带着那野兽出村了。
“所以,他将那些妖怪不分好坏屠了个干净?”当时,极月君听着她气愤地说起这事,这样问她。
“不”叶月君咬紧了牙,“第二天我赶到的时候,村子被屠干净了。”
“什……这是为何?”
“男人几乎都死了,还有些反抗过的女人,他们身上无不是致人死地的刀伤。剩下寥寥几个躲起来的老人,告诉我,胆小些的女人都带着孩子跑了——那个阴阳师忽然就翻了脸,依然是一句话也不说。”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去杀自己的……”
“后来我弄清楚了因为妖怪们开了三倍的价钱。”
“……”
人类的确自古以来就是贪婪的生物,这点无可厚非。为了利益进行的杀戮与背叛,他们见过很多,唐赫不算特例。
但至少,他们还是拥有讨厌这种人的权力的。
那件事那位大人是责备了几句,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叶月君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她后来问过也查过,得知他的父母在他儿时便死去了。情况有些复杂,他们二人是私奔出来的。他爹叫唐逸,是唐门的人,逃出家门的时候只带了一把乌色横刀,是唐门打的,其他什么也没拿。而他与天狗的因缘,是他娘给他的——不过她自己并不能唤出天狗来,只是唐赫的外祖父能做到。不过,这也是他听母亲说过的。他没见过那位老人家,阴阳师与妖怪的一切他都无从得知。一家人逃到很远的地方,在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小镇里生活。生怕惹来麻烦,那把刀他一次也没拿出来过。
是娘怀了她之后,二人才决定一起走的。他还有个妹妹,叫唐鸰,是他们在小镇里稳定下来才生的。
那时候,他叫唐鹤。
兄妹俩在父母的呵护与邻里的关怀下平安长大。有一天,父母都不在家,孩子贪玩,在家里翻来翻去。唐鹤发现了他爹藏起来的刀,当时也没声张,原模原样放回去了。他虽然不大,却知道条件普通的家里出现这样一把精致的武器是不合常理的。当天晚上,他也没有问父母什么,更没告诉牙牙学语的妹妹。男孩子总是喜欢与刀剑打交道的——在那之后,他时不时就趁爹妈不在的时候,蹑手蹑脚地去看看阁楼上那把尘封的刀。一二来去,刀被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了。
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那把刀让镇里找他爹娘的人看见了。
然后,他爹娘都死了。
唐门一直在找他们。
人类之中不乏“叛徒”的存在,对“叛徒”恨之入骨这种事,也具备存在的合理性。
镇里不安全,他们随时会被出卖——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好心还是坏心。唐门的势力渗透江湖的各个角落,只要他们抓到一点尾巴,便会追到天涯海角。那个邻居看着他长大,他不愿意怀疑她,所以她应当是被套话,或是无意中说出去的。但唐鹤从小便谨慎,多想了一步,生怕她告诉别人让人惦记,就把剑埋到了后院去——反正他爹是从来不上阁楼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