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宫人来报,说洛琦殿下请毓秀去永喜宫一同用膳。
姜郁一派云淡风轻,告退回永乐宫。
毓秀将奏折装入食盒,亲手拿在身边,坐轿去见洛琦。
洛琦一早屏退殿中服侍的宫人,待毓秀进门,他就叫人守在外殿,任何人不得进殿打扰。
毓秀从食盒中取出奏折,递于洛琦,“人心最经不起试探,试探人心,失望在所难免。自从何泽与南宫秋等几位尚书弹劾刘先,朝中无论是否姜壖一党,都随波逐流,鲜少有人力保,臣心如此,朕心甚痛。”
洛琦冷笑道,“右相想借机染指禁军,何泽、岳伦与南宫秋等必一并助力,朝臣无论心中作何理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随声附和也无可厚非。”
毓秀起身走到榻前,看着桌上摆的一局棋,轻声叹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云亦云是人之本性,只为一己安宁禄位,忘却人臣本分的摇风摆柳比比皆是。自作聪明的大放厥词,有才有识的韬光养晦,谨小慎微的时常观望,位高权重的狼子野心,说是一盘散沙,墙倒时却众人哄推,能恪尽其职的都在少数,更不要说心中时刻记挂着天下苍生。朝中人心浮躁,凌寒之处只有朕孤身一人,如何翻转这一局?”x33
洛琦听毓秀话中似有哀意,思索半晌,淡然道,“陛下在与臣第一次对弈时说过,棋盘上的棋子大多既不是黑子,也不是白子,而是静待良机的灰子,他们在胜局明朗之前,绝不会显露颜色。陛下要翻转这一局,就要让那些灰子都知道,无论几番波折,你都会是最终的胜者。”
洛四公子心在局中,字字珠玑,虽学不来凌音那般嘴甜如蜜,也做不来华砚的左右逢源,大约是他一早就看透人心险恶,才不屑与世同浊,只在乎胜负输赢。
毓秀望着洛琦澄明清澈的银眸,原本浮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取一颗黑子放入局中,点头笑道,“思齐说的不错。”
洛琦取一封奏章递给毓秀,“一心为公的忠良虽少,凌寒处陛下也绝非孤身一人,除去过往你仰仗信赖的臣子,此番也有让人惊喜之人。工部侍郎的奏折本是例行禀报献帝陵寝修缮之事,却也用了半篇文章,力劝陛下不要撤换禁军几位统领。”
毓秀回忆工部尚书一贯的行事风格,凝眉道,“阮悠谦恭谨慎,做官做的四平八稳,母上在位时,她规行矩步,从不多言,并不引人注目。且因她是阮青梅的同宗,朕便从未在她身上留意。”
洛琦将手里把玩的白玉棋子放入局中,对毓秀笑道,“阮悠是阮青梅同宗,其本家却是阮家宗族之中最弱的一支。阮悠入仕之前,与阮青梅并无往来。”
毓秀一皱眉头,“阮悠当初入工部,并非阮青梅从中斡旋?”
洛琦摇头笑道,“孝献七年,阮悠高中探花,被纪老从翰林院争去工部做郎中。只因她为人低调,众人皆以为她是借阮家声名上位,无人在意她的贤能。阮悠才华出众,办事稳妥,阮青梅接任尚书之后要仰仗她行事,才以同族之名极力拉拢。”
毓秀冷笑道,“阮悠既已被阮青梅拉拢,便是舒景亲系,莫非他上书力保刘先,是舒景属意?”
洛琦指着奏折里面的内容对毓秀笑道,“阮青梅虽有意拉拢阮悠,阮悠却未必已被她拉拢,依臣看来,她并非舒景亲系,对禁军换帅之事也只是就事论事。文曰,刘先献帝老臣,虽无显功,也有劳苦,纪辞虽为良将,却并非执掌禁军的最佳人选,请陛下三思而行。”
“言辞隐晦,似乎是有什么不可说。”
“依照皇后的朱批推断,阮悠的本意的确是想对陛下示警。”
“思齐何出此言?”
“皇后看似宽言抚慰,实则言辞犀利,含沙射影,不止质疑阮悠人品气度,还否定她为臣的忠诚。”
毓秀之前看姜郁对阮悠的朱批,的确觉得他措辞违和,如今再细读,内涵果然如洛琦所说,“可有方法补救?”
洛琦笑道,“陛下若信得过臣,准臣在朱批里添上几句话,大约还能拨乱反正。”
毓秀起身跟随洛琦走到桌前,看他磨朱砂落笔墨,几句写完,批示中果然转为欲扬先抑,明贬实褒之意。
难得他模仿的字迹也同她如出一辙。
毓秀回到棋桌前落座,低头看棋,目光凌厉,“姜郁初时十分谨慎,批示言简意赅、中规中矩,表面看来,并无不妥,如今却也按捺不住了。”
洛琦将姜郁批过的另外几封奏折也稍稍做了修改,“陛下以禁军的军权为饵,有心之人知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即便明知是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来。皇后心思缜密,对众臣的底细了如指掌,他批的朱批,直对上书人的秉性喜好,潜移默化动摇人心。”
毓秀才要开口说什么,殿外却传来陶菁的声音,“时候不早,请陛下与殿下用晚膳。”
毓秀闻声惊觉,掩藏眼中的戾气,传人布膳。x33
饭菜才上桌,侍从又来禀报,说皇后有急事出宫。
毓秀与洛琦相视一笑,面上不动声色,淡然回一句,“知道了。”
姜郁批完奏折回永乐宫,恰逢伯爵府传来消息,说昏迷多日的舒娴终于转醒。
姜郁惊喜之下,匆匆带人出宫。可惜他到伯爵府时,舒娴又在昏睡,他便默默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人醒。
二人才历经劫数,又多日未见,心中感慨万千。
舒娴笑容惨惨,“伯良怎么来了?”
姜郁坐到床边握舒娴的手,“伤势如何?”
舒娴苦笑道,“袭击我的人手段十分毒辣,才中掌时痛的死去活来,昏睡这些日,总算恢复一点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