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细小的表情变化让她看起来忽然从沉着冷静的框架中跳了出来,一时间仿佛带上了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说实话,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中原中也几乎感到了诡异的满足,但这点细微的情绪很快就被对方打破了。
“解剖?”
她重复一遍这个词,惊讶的表情已经如初雪一般在阳光下融化,然后在冷峭的风里冻结成冰。
“解剖吗?日本警方?呵……您真是说了有趣的事情。”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月见坂真寻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
她的身体自然地前倾,但笔挺的背脊让这副嘲笑似的姿态也充满了韵味,这种矜持的姿态,让她的笑声更具有讽刺意味。
“带着法医勘察现场、对非自然死亡的尸体进行解剖?您未免太高看日本的办案方式了。”
月见坂真寻抱起胳膊,她的脸上残留着奇妙的笑意,几乎如同手术刀一样,尖锐地刺穿听者的耳膜:
“告诉您一件好事吧,日本警方几乎从不解剖。近十年来,日本非自然死亡的解剖率都在10%上下浮动,法医临场率则在25%上下——也就是说,有九成的非自然死亡都被以‘自杀’之名敷衍过去了。”
“……”
“整个日本,在职法医只有一百五十名。专业人员稀缺让尸检率进一步下滑,司法解剖体系几近崩溃,解剖率在位于发达国家最末——这可是杀人者的天堂,只要将尸体摆弄成近乎自杀的姿态,警方就会主动替你寻找理由,杀人犯有九成的概率逃脱法律的制裁。怎么样,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这么说的时候,月见坂真寻脸上的笑容无疑是讽刺的。
“‘逝者正在向人倾诉’——这条法医届的通用常识在这片土地可没有销路,这里是只在表面上构筑了‘秩序’,其核心却与文明相悖的无聊国家。”
“非常的,无聊。”
她深深地叹气,然后扭过头看着中原中也,皎丽的脸上忽然带上了一点他完全不想看到的亲切笑容——就是那种实验员见到了自己一手喂大的小白鼠那样的表情,“但您是个有趣的人。”
“……啊?”
中原中也还没有消化完她刚才灌输的大量情报,忽然间被她点名,他不由得下意识地发出了茫然的反问声。
“您在浪费资源开到22℃的空调房和在阳光明媚27℃的街道上的心情指数大相径庭,您自己注意到了吗?——啊,我没有在问您,显然您自己注意不到。”
“……?”
这世上会有人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半个多小时还心情好吗?……哦,月见坂真寻除外。
即使是在这样热烈的阳光下,即使正面沐浴在阳光里,她看起来也是清冷甚至有点凛冽的,浓黑的长发衬着白净的脸孔,像一朵绽放在冰原上的无垢花,好像夏日的喧嚣与她完全是另一个次元。
中原中也一点都不能理解她想表达什么。
“保镖。”她双臂在胸前交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一遍,“我并不需要保镖,但我也确实有过很多任保镖,有趣的是,您其实——”
在最关键的地方,月见坂真寻忽然顿住,然后抬头向上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从斜上方急速下坠——而她并没能来得及看清天上落下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在她仰头的瞬间,眼前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凌厉的劲风扫过头顶,然后是“啪啦”一声、什么东西在半空崩裂,紧接着“哐啷”一声飞向远处,砸在墙面上。
不自然的强风带起衣衫和发丝,带着浓烈的、像是海风又像是红酒的味道,席卷了她周围的空气。
黑色的风衣“呼啦”一声扬起来,在惯性的作用下,短暂地滞于半空。
然后被一只带着黑手套的手拽住衣领随意地扯下来,垂落在瘦削的肩头。
真寻愣了片刻,然后才慢半拍地碰一下耳朵——因为近距离的炸裂声,受到刺激的耳膜充满了不正常的嗡鸣。
她收回视线,看到橘发的男人曲起一条腿站在原地,他前额打着弯的橘色发丝晃荡一下,徐徐飘落到高挺的鼻梁上。
他面无表情地转动眼珠,和她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大小姐。”
中原中也开口了。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不曾移动,另一只手反手拎着风衣的衣领搭在肩头,这幅姿态随意到让人觉得散漫,如果不是远处炸裂的花盆、他轻轻飘动的衣摆、以及他曲起贴在胸前的腿,她甚至要误以为他站在那里从来都没有移动过。
中原中也对她一扬下巴,垂在领口的橘色发丝跳动了一下,顺着他颈项的线条落进白衬衫的领子,停驻在项圈的边缘。
那个瞬间,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带来一种强烈的侵略感,在十四公分的身高差之下,她甚至产生了他在俯视她的强烈错觉。
“你刚才想说——”
他哼一声,用一种刻意拖长的语气张嘴,透彻的钴蓝色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深得有点危险,加上他曲着腿站在那里的姿态,就像是准备捕猎的猛兽,在正式进攻前、正在尝试着用语言绞死自己的猎物——
“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