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地方志亦是各地地方志中唯一记载了辖中百姓姓名的,青州境内任何一本地方县志的厚度便抵得上大徐一州之地的地方志。因为除了地方志之外,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给青州的百姓一个身份,地方志记下了他们的名字,至少能让他们心中对自己说:我虽不算大徐人也不是西河人,但好歹算是青州人。
喝了几碗酒之后,术赤的话匣子渐渐打开,先是说了前几日西河轻骑与大徐黑甲军的那一场战斗,说自己若是带了十三翼或者铁木营来,定能将大徐的黑甲军打得落花流水,而后又说起了驻扎在青州的十三翼之一的青州翼,青州翼原名并不叫做青州翼,而是叫做孛儿翼,后因驻扎在青州,被当今的西河皇帝赐了青州翼这个名字,尽管没有点名,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西河皇帝以及朝中的文武官员这些年来对青州比以前渐渐认可了许多。
归青州拿起酒碗喝了一口酒,心中想起孛儿翼改名青州翼的圣旨下达的那天,青州翼两千骑兵强闯青唐城,纵马行凶踩伤百姓四千余,死者千余。
术赤并不计较归青州的无礼,继续道:“我的名字的意思是客人,这些年来,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我知道被人看不起,被人轻视,被人欺负的滋味,在我看来,青州和我一样,都被他们看作是客人,被看不起,被轻视,被欺负。我知道有许多青州人心里感到失望,但是在我心里,青州早已融入西河,成为了西河的一部分,青州的百姓就是西河的百姓。大徐在两百年前抛弃了青州,将青州赶出家门,是西河将青州迎进了新的家门,到了今天,西河也没有抛弃青州,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归青州仍然没有说话,碗中的酒已经干了,他放下碗坐直了身体,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院外,一个侍卫站在门口恭声道:“太子,外头来了个邋遢道人,说是奉了大徐的摄政王之命来请归学子前去紫阳书院行台共用晚膳。”
术赤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去告诉他,今日青州与我一同用膳,要他徐远改日再说。”
归青州这时候站了起来,盯着术赤第一次主动开口,“你刚刚说西河没有抛弃青州,这不叫做没有抛弃,而是你们不想将青州还给大徐,青州贫苦,苦惯了,只要有半口饭吃,就没人乐意揭竿而起。更何况青州并入西河的头十年里,你们放纵西河百姓大肆屠杀青州人,短短十年时间,青州百姓从百万锐减至只剩下三十万,到现在,青州人口也不过才恢复到堪堪过百万。”
归青州的脸上带着几分讥笑,“你说的西河将青州迎进家门,就是这么迎的不成?若不是两百年之期要到了,孛儿翼再过两百年也不会改名,这些所谓的认可,都不过是你们装出来的。否则你术赤刚刚又怎么会一口一个你们青州人?”
术赤的脸色有些阴沉,脸上随即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青州,你的家人可都还在?你的父母身体可还健康?”
归青州缓声道:“你不用拿这个来要挟我,他们都被你杀了,我全家上下七十三口人,皆因你当年查出来的那桩子虚乌有的谋反案被问斩,我的父亲更是被冠上主谋之名,被三千六百刀凌迟处死。”
术赤眉头一皱,“你是陆务观的儿子?你便是当年失踪的那个陆告翁?西蜀关中吹角时,家祭无忘告乃翁。写下这样的诗,你的父亲死有余辜。”
原名陆放翁,化名归青州的学子默默吸了口气,不去看身前的术赤,转身朝屋外走去。刚一走出屋子,便见得绿袍老祖站在院中,手中把玩着一块白玉佩,面无表情。
术赤自屋中走出,脸上笑容灿烂,故意抬高了声音道:“既然青州你对父母想念得紧,等初夏文会结束之后,我们便一起回西河青州去,让你早日见到你的父母家人。”
绿袍老祖朝归青州走来,手腕轻轻抖动,一只墨绿色的蛊虫自衣袖内飞出,落在归青州脖子上,后者顿时说不出话来。
院门这时候突然打开,青炉老道大大咧咧地走进院中,看着归青州笑着道:“贫道奉摄政王殿下之命,特来请归士子往紫阳书院行台与殿下共用晚膳。”
绿袍老祖扭头看向青炉老道,眼睛微眯。术赤冷声道:“他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