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帝青筋直跳,看着御案上摆放的文正通宝,额头铁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次他气的委实不轻。
吐出长长一口气,文正帝语气中有些威严和冷冽,“这次多亏爱卿发现,不然,朕就成了被人蒙蔽的聋子、瞎子,他们那些人,有哪个真正将朕当成了天子?”
“陛下息怒,不要因此等事情气坏了身体。”顾驰上前一步,语气中有些担忧,文正帝年纪大了,临近知天命的年纪,不如年轻时那样康健,之前有几次怒气攻心,气着了身子。
“放心,朕有分寸,不会为这等宵小之徒气坏自己的身体,朕要活的更长久,看着这天下海清河晏、太平盛世。”
文正帝脸色严峻,冷冽却又坚定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相比方才,眉头、脖颈间的青筋不再暴起,他尽力让自己平息下来。
“这次爱卿的小儿有功,发现了银币不足一事,应当有赏,爱卿的小儿今年多大了?”
“小儿顽劣,今次也是误打误撞,发现了此事,臣的小儿已有六岁,名为问安。”
文正帝有闲情谈论起自己儿子,估摸着怒气消了不少,顾驰语气也轻松起来,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孩童都是这样,这哪是顽劣,是个功臣,若不是他发现银币不足,朕还不知道要被蒙蔽多久,六岁,也到了进国子监的年纪,改日就将顾问安也送去国子监,就当是朕给他的奖赏。”文正帝道。
顾驰行礼道谢,“多谢陛下,臣定会好好教导问安,不辜负陛下的恩赐。”
每位官员无论官阶高低,只有一个可以将自家儿子送进国子监的名额,即便是一品官员,如无特殊情况,也不能破例。
国子监作为全国最高学府,自是不是其他书院可以相比的,但顾问舟已经使用过这个名额,所以顾问安只能在其他书院读书。
顾驰本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小儿子,恰好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文正帝破例又给他们顾家一个进去国子监的名额。
要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还要从顾问安身上说起。
顾父和顾母经常领着他去买东西,见的多了,小小年纪就会看秤杆准不准,有没有缺斤少两。
他闲着无事,找了不少鹅卵石、黄桃、梨子等大大小小的东西,认真的称量之后记录下来,最后看着案桌上有几块碎银子,也拿起来秤重。
顾驰看着自己儿子的一举一动,只觉得憨态可掬,一直在一旁指导着他,父子俩本打算秤完最后一次便将东西收起来,可就是这最后一次碎银的重量,有些奇怪。
按理说银子应该是实打实的重量,不能缺一分一毫,可这几块碎银有些问题,不是应该有的重量,每锭银子轻了不少,足足少了有原先的一二成重量。
顾驰眉头皱起来,他赶忙向家中的其他几位婆子和管家们讨了几块碎银,还派人去铺子里兑了几锭银子回来,挨个秤了一下,结果每锭银子都是如此,缺了不少的斤两。
金银在流通中,无数次的转手,有损耗是正常的,可不应该分量相差这么多,只能说,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出了问题。
上京城天子脚下,不足量的金银肆意流通,其他行省不知又该多么严重!
他顾不得说什么,揣着这些银子匆匆进宫,将事情禀告给文正帝。
文正帝即位多年,市面上流通的是文正通宝,工部的宝源局和户部的宝泉局主管铸币,全国每个行省都开设的有宝泉分局、和宝源分局,由官府的人负责,私人是不能插手的。
铸币是由统一的母钱铸制的,制出来的子币材质不掺杂其他东西,分量足又精美。
前朝时允许私人铸币,不少人因此获得暴利,市面上私铸的银子流通的很广,缺斤少两,比官府规定的币银重量少了两三成,缺斤少两的白铜、白银、金子等等,都进了这群人的口袋,赚的盆满钵满,可百姓却被坑惨了。
百姓们拿着银子去买东西,本来一锭银子足矣,可因着分量不足,就要掏更多的银子,最后还只能由百姓们自己承担。
即便想追究,也无处可追究,明明拿到手的时候是一两银子,怎么转个手而已,就不再是一两银子了,最后还要自己多掏荷包。
就这样,银子和铜板越来越不值钱,有些聪慧的人嗅到商机,赶忙趁此机会大量收购白银、白铜等等,到时候再高价卖出去狠赚一笔。
不管怎么说吧,最后吃亏的还是普通百姓。
是以文正帝登基后,花了几年时间,力排众议,严禁私人铸币,铸币的权力收归朝廷,一旦发现有私铸钱者,流放三千里,作具已具未铸者,徒二年,作具未备者,杖一百,皆抄家产。
私人铸币本是巨额利润,不少官员与私人勾结,从中分一杯羹,文正帝将此废除,这些人利益受损,暗中同文正帝较劲,冲着宝泉局和宝源局下黑手,以求文正帝松口,可以继续允许私人铸币。
虽明令禁止,但仍有些胆子大的人,暗中铸币,在市面上悄悄流通。
对百姓来说,银子好看不好看不重要,从哪里发行的不重要,只要分量足足的可以使用就可以了,哪管什么真假!
就这么,私人铸币卷土重来,出现了如今币银分量不足的现象。
文正帝知道这件事,自然愤怒不已,“上京城众多商铺都在用这些银子,可见流传实在是广,爱卿你能发现这件事,其他臣子们不是傻子,哪能一个不知道此事?有些人自作聪明,妄图蒙蔽朕,若是事态越发严重,不可挽回,将会引起多么严重的祸乱!”
文正帝此话说的不假,顾驰也是这么认为的,家中伺候的婆子、管家手中尽是这些缺斤少两的私人铸币,铺子里也有许多,可见已在上京城流传了不短的时间,想必其他行省更是已泛滥成灾。
不可能没有一人发现此事,是那些有心人知情不报,故意将事情瞒下,趁机从中多赚些银子。
所幸文正帝知道了此事,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赶忙下达一系列命令,严格彻查,命令大理寺和刑部尽快揪出背后官商勾结的那些人,同时朝廷用官方铸造的白银、铜板兑换百姓手中的不足值的铜板和银子,尽力的将这些私人铸币收回来,到时候熔炉重新铸币。
顾驰也想了不少法子,比如说铸币用的母钱,上面有规律的排列千字文等字样,印制独有的标志,这样铸出来的银子难以仿造。
鼓励百姓们发现不足量的银子时,赶快上报官府,宝泉局和宝源局更是要定期在各个行省内抽查银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出现。
除了日常使用的金银元宝外,宝泉局发行一些额值偏小的纸币,不单单是像以前那样,纸币不是实打实的货币,使用的时候还要去钱庄兑换。如今的纸币和金银、铜板一样,可以用来商贸往来,不是只有大额交易的时候才能用得上,一些日常的购买也可以使用。
大理寺和刑部的动作很快,联合各个行省的知府,在各行省严格彻查一遍,揪出不少幕后之人。
这一系列整顿,在全大周朝引起了不少轰动,找到了这些滑不溜秋的泥鳅,接下来就是翁中捉鳖的时候,文正帝指派朝中几位有威望、有手段的大臣带人将这些人捉拿归案,顾驰便是其中之一。
他手腕强硬,灵活多变,期间不少有人上来贿赂,他笑眯眯的收下银子,一一登记在册,待日后回京交给文正帝,趁这些人放松警惕时,转头便毫不留情的将他们一网打尽。
期间自是有不少阻力,甚至有些人故意散播谣言,什么他贪污银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远不如表面上清高,鱼肉百姓,仗着权高势重为非作歹等等,刻意污蔑顾驰,还有些人起了歹心,想要将他灭口,朝廷派一个人,他们就除去一个,派两个人,就除去一双,倒是要看看,到最后还有谁敢接手这件事。
不过顾驰本就在民间声誉极高,他连中六元,在不少百姓心中是个顶顶有学识的官员,生平事迹堪称传奇。
他率先提议开辟陆路出行和海上出行,与其他小国建立了贸易往来,传进来不少稀奇的东西,国库更加充盈,许多百姓也因此富裕起来;一人主导官员偿还欠了二十来年的银子,又充实了国库;又提议给所有的贫苦人家和孤寡老人每月定时发放银子,更是给百姓造福;去年率先发现灾情,又治理了河省蝗灾,挽救了一省百姓的性命......
顾驰做的事情太多了,随便扒拉一件出来,便能名垂青史,更何况他是实实在在的为百姓着想,大周子民自是不会被这些谣言蒙骗。
除了顾驰,顾家其他人也是好样的,顾父研制出的风力水车、还有其他无数灌溉工具,减轻了所有百姓的负担,令粮食增产。而叶溪在国子监教授外语,学生满天下。
顾家人的风评一直很好,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几个孩子也是个有出息的,顾驰大儿子连中三元,前途可期;顾驰女儿揪出了鱼肉百姓的史家,大快人心。
无论是顾驰的所作所为,还是顾家其他人,都给百姓造福,是以在大周朝子民心中,不管传出来顾家人什么谣言,肯定都是假的,是有心人故意污蔑,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的。
谣言不起作用,给顾驰泼的污水也没有用,这些官商勾结的人各个坐立难安,每日一睁眼就听到谁谁落马了,谁谁逃走未遂被抓起来了,这些人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头上的头发没剩下几根,唯恐下一刻官府就找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有些狗急跳墙的,暗中派人刺杀顾驰还有其他负责此事的官员,许是上天都在保佑着顾驰,每到一处,虽有危机,但关键时刻总是未能得手,顾驰毫发无伤,将这些发百姓财的人一一抓起来。
对待这些违法的官员和私人,顾驰更是毫不留情,主要负责的人判处死刑,罪名不太严重的或是流放,或是行刑,抄了所有人的家产,抄出来不少银子,库房里的白银堆积如山。
经过浩浩荡荡的一次大规模的清洗,着实给那些心中打着小算盘的人不少震慑,最起码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出现金银、铜板不足值的事情了。
“爹爹,我一路北上,听了不少你的威名和赞誉,爹爹真是威风极了,将这些明知故犯的人抓入大牢里,解决了不少隐患。”顾问清杏眸中满是崇敬和自豪,看着顾驰开口。
打她回到上京城,天天就有顾驰的各种消息传来,什么遇到杀手临危不惧,最终杀手被制服;带着官员和衙役一个府城挨一个的彻查,一个都不放过,不被繁华富贵迷了本心,不被金银蛊惑,一心坚决维护大周朝子民的利益。
经此一事,顾驰在民间的声誉,更上一层楼。
顾问清听着这些消息,既为有这样的父亲自豪,又不免担忧顾驰的安危,官阶越高,责任越大,像这次严格查处私人铸币,触碰了不少人的利益,顾驰一路上遇到不少危险,幸亏提前做好准备,没有什么大碍,虽没有事情,可过程还是极其凶险。
“富贵险中求,不少人贪心不足,有了权势,便渴望富贵,有了富贵,又想要更多的银子。可为人处事,都要牢牢谨记,要踏踏实实的做事,清清白白的做人。你们是我的孩子,更要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不求他人如何评价,只求无愧于心。”顾驰虽已过而立之年,反相比以往更要俊美几分,不见那些稚嫩青涩,给人的感觉越发沉稳,如沉淀多年的花酿,不由得吸引着他人。
“嗯呢,爹爹,女儿/儿子晓得了。”顾家三个儿女齐刷刷点头,他们一出生就是富贵的日子,与那些贫穷的人家相比,他们已经享了太多的福,不能只得,而不付出,每处于一个位置,应该为子民、为他人做出点什么。
顾问清摸了摸顾问安的脑袋,“小弟这次有功,二姐带着你去福东来客栈好好吃一顿。”
顾问安仰着脸,有些婴儿肥的腮帮子鼓了鼓,“一顿可不行,要两顿,大哥也要请我吃饭哦!”
“放心吧,大哥不会忘记的。”一旁的顾问舟笑的开怀。
“问安,你连中三元,为父为你骄傲,接下来便是乡试,这一段路程有些不易,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便好。”顾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虽才十五岁的年纪,可身量着实不矮,估摸着再过几年,就要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高出一头,孩子们都慢慢长大了。
顾问舟点头,“父亲,您放心,我心中有数,您连中六元是一个传奇,我不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会尽全力,至于结果,顺其自然,想必总是不会太差劲。”
两年后的乡试,若是通过了,便是成为举人,若是不通过,他还有机会,未来的路还很长。
顾驰差事办的好,文正帝满意极了,有顾驰这样的臣子,近些年国库的银子那是越发充盈,有了更多的闲钱可以给百姓兴修水利、发送抚恤金等等,顾驰的功劳着实不小。
不过顾驰才三十五岁,眼下是不能继续往上再升一级,已经是户部尚书加太子少师,升的太快怕是更要遭人嫉妒。
虽然不能给予官职上的赏赐,可文正帝想着法子在其他方面补偿,给顾家赐了一个三座五进并一起的府邸,长长的抄手走廊,月牙门不知要穿过多少层,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屋檐雕梁画栋,池塘里碧水泛着涟漪,俏皮的金鱼跳动,莲叶接天无穷,还带有一大片的梅林、桃林,春日赏花、冬日赏梅,倒是有了好去处,每一处布置的精致又不乏大气。
这座宅子本是前朝宰相的府邸,前朝丞相贪了几百万两白银,后来文正帝继任后便将其赐死并抄家产入国库,这座府邸一直闲置,过了这么多年,终于重新派上用场。
顾家人自是很欣喜的接下,他们住的这个宅子,还是当时顾驰考中进士时文正帝赐下的,如今几个儿女长大成人,住着着实有些拥挤,院子里也没有什么景致,来人上门拜访也没有可赏玩的地方,与顾驰如今的身份地位有些不太匹配。
恰逢皇帝赐下一个大宅子,顾问清还有顾问舟、顾问安也可以有自己的小院子,日后请国子监的同窗来府上做客,也有了赏花、赏鱼的去处。
作为皇帝,宠大臣和宠妃子一样,喜欢的多赏赐些东西,文正帝恨不得将国库里的东西多赏给顾家几件。
除了赏赐府邸,文正帝给顾家其他人也有不少赏赐,顾父、顾母如今已过花甲之年,文正帝特意送上一副御笔的松鹤延年图,祝福他们二人长寿,顾家三兄妹更是得了不少赏赐。
到了今时今日,上京城谁不知道顾驰是文正帝面前的大红人。
当初那些看不起顾驰乡下出身、嘲讽顾家一家都是泥腿子的世家子弟,如今脸啪啪直响,远远看见顾驰便绕道避开,不知拿什么颜面面对他。
一个泥腿子能一步步升的这么快,他们世家大臣也不是吃素的,顾驰可以,他们自然也可以。
是以不少人开始尽职尽责,顶着乌纱帽不再搞事,力求好好表现,让文正帝看到他们这些人的功绩和能力。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只要有成效,结果总是好的,这些京官确实比以往收敛了不少心思。
没过多久,到了万寿节。前朝的皇帝每到万寿节时便大肆挥霍,铺张浪费,文正帝继位这么多年,过万寿节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次赶上他天命之年,加上前一段时间彻查私人铸币,是以这一次的万寿节会比以往盛大一些。
随着陆路商贸往来的越发频繁,周边许多小国每年都会给大周朝送上礼物,赶上万寿节,有许多国家的使臣、王储带着献礼,来到了京城。
即便知晓上京城的情况,可他们每来一次,还是会从心底感到震撼。
“上京城的路面这么宽阔,几百尺宽,可以容纳几十辆马车同时通过,太令人震惊了。”一个使臣左顾右盼道,同时两只臂膊打开,比划了一下。
“看,两旁这么多的商铺,在这里可以见到所有国家的东西,竟然还有女子出来做生意,在咱们国家,女子只需要生孩子、下地劳作就行了。”另一个使臣感叹道,面色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