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只要手头上没什么事情,我便会去老人那儿与他天南地北地胡侃。当然,他说的时候居多,而我,只需要做个好听众就行了。
老人似乎很愿意和我这晚辈闲聊,说的也多是他从前行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些趣事。每当讲到好笑的情节时,一老一少便会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不过,老人却再没讲过他所谓“还债”的事情,显然的,他不愿意去提起这件事情,所以,我自然不好再问。不过,总的来说,这样的日子,应该是算得上悠闲的。当然,得先把这院子里的“怪异”忽略掉才行。
说起来,住在这乡间庭院里的人并不太多,反正,我接触最多的几个人,除了管理档案室的那个老头子和这天天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头儿外,便只有厨房的厨子和打理院内花花草的花匠了。这一切,从表象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当你无意中发现,那个正在修剪花草的、笑起来傻傻的花匠,却会在突然间将不小心向他飞撞过去的小昆虫拦腰剪成两半;正在案板上切肉的厨子,他切肉用的刀竟是把血槽甚深的匕首时,你就会觉得这个院子,包括这院子里的每一个生物,他们都不太正常了。更不用说那个坐在门口,悠闲地靠在藤椅里晒太阳的老家伙,无论阳光多么灿烂,可你却会错觉,那个老人的身上,似乎永远都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阴影。
这不是武侠小说里高手隐居避世的庄园,这就是一个外表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庭院。只是,那把厨子用来切肉的匕首,却很可能在某个晚上,抹断一个能避过“星庭”的外围防线,渗透到庭院内来,不知是哪个势力派来的探子的喉咙。而那一丛花匠最心爱的美人蕉下面,时不时会支棱出几根人的手指,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只要除开这些或那些在常人眼里恐怖或是稀奇古怪的事情,这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庭院。因此,任谁也想不到,“刺秦”,这个拥有无数顶级杀手,顶级电脑黑客,以及遍布社会各个阶层、为其效力的情报人员的杀手王国,它的核心,竟会在这个古老朴素的乡间庭院里。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它的成员们,都不会呆在这个地方罢了。
如果,一定要说这个庭院不普通的话,那就是所有不怀好意靠近它的人,都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而在第二天,那丛美人蕉下面,绝对又会支棱出几根手指或脚趾。当然,土里也有冒出截手臂或是半个脑袋什么的时候。每当这时候,那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都会很无奈地摇摇脑袋,而那个花匠,则会立刻傻笑着跑过去,一脚将那些露出土里太多的东西,轻而易举地踩的没了踪影。
我在这个外表平常,内里却透着神秘古怪的“星庭”里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这个“青龙”就正式走马上任了。
临走的那天,向老人告别。他仍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半躺在藤椅里。听说我要走了,老人淡淡笑了笑,他说,去吧,年轻人本就应该在外闯荡的。不过呢,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别跟那群小兔崽子一样,一年到头都在外头,连这个家都快忘了。
我点头答应,说有空的时候,一定回来陪你聊天。他再次微笑,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墨尘,”他叫我的名字。“你知道血在风上的意思吗?”
茫然地,我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又一次半眯起来,仰头望着头顶的浮云说。“女人的歌,用泪写成,写在纸上。男人的歌,用血写成,写在风上。”然后,他转头问我说,现在,你明白了吗?
“血在风上!”轻轻地念着这几个字,我说我明白了。男人,一定要有血性。
点了点头,他说是的。身为男儿,本就当顶天立地。去吧,孩子,去用男人的热血,在风上,写出男人的歌吧!
从“星庭”出来后,接我的车一路急驰着赶向市区。开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字,他脸上显露出的,与他年龄绝不相称的冷峻告诉我,这个小伙子,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我问他这段时间,外面的情况怎样。他很恭谨地回答说,没什么大变化。不过,石榴走了,朱雀大人回来了。
石榴走了?他去了哪儿?我追问。
“他‘金盆洗手’”了。我这手下似乎也是个不爱多说话的家伙,头也不回地答道。
“金盆洗手?”我愕然,然后没来由地一阵感性。石榴这家伙,终于如愿以偿了,可以去陪他的宝贝芊芊了。不过,郑建军怎么会放石榴走呢?还有,这混蛋,也太没义气了,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于是,我问道,“天枢,他同意石榴走?”
“一开始也是不答应的。”他说道,“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答应了。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头儿你可以问‘天枢’啊,问了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我轻轻笑了笑,然后,猛地又想起这小子刚才说朱雀回来了,于是,我再次问他,“你刚才说,朱雀回来了?”
“是的,朱雀大人回来了,石榴走后不久,她就回香港了。”
轻轻“哦”了一声,我靠在椅背上开始沉思。对于其余三位“灵官”,我所了解的并不多。在“星庭”那个庞大的档案室里,记载着“刺秦”从成立到现在的所有历史。但是,最核心人员的资料,却并在那个地下密室里,因此,这两个月来,我所能看到的,仅仅是比外围稍靠里的东西。比如说这个“朱雀”,我能知道的就是,她是个女人,据说还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通常都很有个性,所以,这个叫“朱雀”的美女也不例外。连那晒太阳的老头子不也说过嘛,偌大一个“刺秦”,敢跟他说话的小辈,除了我,就只有朱雀这小妮子了。按照东南西北的区域划分,这个女人应该呆在地球的南半球才对,没什么重大的事情,她是不会回来的。
见我在沉思,我这个手下知趣地没有打扰我。我本想再问问他“朱雀”回来做什么,可转念一想,他一个小小的“星宿”,又如何能知道“灵官”的活动。于是,本已涌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等见到郑建军和余文龙,自然就会明白的,现在,想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了,人家回来或许是因为个人的什么事情呢?想到这儿,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神经过敏,明明一些简单的事情,却偏要想得那么复杂。这也是一种失去吧?我得到了权力,可我却从此与简单的生活无缘,从此陷于勾心斗角和权谋算计当中。这样的变化,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却不得不这样去变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虽然如此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我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总觉得,将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不由自主地,我的脑子开始飞速地转了起来。我首先想到的是“刺秦”内的局势。与其他任何一个组织一样,“刺秦”的内部同样有着山头派系与权力纠葛。而在讨论我能否接任“青龙”这一位置时,“摇光”所暴露出的嘴脸,更让我明白,“刺秦”内的权力斗争,已经越来越激烈了。更何况,在“刺秦”里,谁都知道我和郑建军的交情,那自然的,我就是他这一派的人。我成了“青龙”,“天枢”一派的实力自然大大增强,这显然不是“摇光”想要的结果。因为,他不惜借刀杀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将“东方七宿”这一号称“刺秦”战力最强的杀手军团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么?正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伟人的名言,放之江湖上,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记得曾有本书上描写中国人的特性。上面说,中国人或者说是整个中华民族,最恶劣的性格之一,就是喜欢“窝里反”。“窝里反”就是内斗,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任何一个集团和组织,其最后的灭亡,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窝里反”。比如说“太平天国”,如果洪秀全以及他的追随者们,不那么急着享受封王拜相带来的权力和荣华富贵,而是一鼓作气奋勇追穷寇的话,那么,那个祸害了中华大地几百年的满清王朝,早就应该被掩进历史的尘埃里了。正如开国伟人所说的那样,糖衣炮弹,永远比强大的敌人更可怕。
如果,我这所有的推断是正确的话,那么,对于我那个任务来说,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于是,我开始兴致勃勃地在心里推演,如何利用“刺秦”内这对立与争斗日趋严重的派系之争来挑起他们的内斗。等他们斗到两败俱伤、只剩喘气的力气的时候,我们再来收拾残局,一劳永逸地将它连根拔起。想着,想着,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声音,清晰无比地在我脑海里说,文墨尘,你什么时候开始如此阴险?
这个声音让我浑身一震,然后再也想不下去。是啊,我变了,变得会玩阴谋诡计了,这还是当初的那个我吗?认识到这一点,我的脸上又浮起了浓浓的苦笑。也许,这一切,也是因果吧?从我背负起这个“卧底”任务,选择做一根“沉默的枪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结果。
阳明山,郑建军的别墅。见到我回来,郑建军满脸开心的笑,而一旁的余文龙则嚷嚷着什么,今晚要来个一醉方休,再来个风花雪月,为咱们出关的“青龙”大人接风洗尘,祝贺我修炼成功。
“没正形!”我狠狠地冲那个戴着副金边眼镜的斯文败类瞪了一眼,“满脑子**思想!”
余文龙嘿嘿笑,“孔夫子都说了,食、色者,性也!人家几千年前的老学究都明白这道理。唉!你在小子,咋就不开窍呢?”
我问郑建军,这家伙怎么了?是不是你把他关起来了?不然,怎么急色成这样?
郑建军哈哈大笑,“我能关得住他么?他是被……”
“老大,不许说,你要敢说,我跟你没完!”余文龙像是被人踩到痛脚般蹦了起来,看那样子,还真是急了。
“被什么啊?”见他一副着急的模样,我的好奇心反倒被勾起来了。“老大,你只管说,看他能把你怎么样?哼哼!好久没跟人动过手了,正觉得手痒呢!”
郑建军瞟了余文龙一眼,一副你不要怪我的表情。然后,他又开始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他是被朱雀那妮子给修理的。哈哈……”
“完了,完了……”郑建军话还没说完,余文龙就垂头丧气地倒在了沙发里。“没脸见人了,死了算了。”
郑建军笑得更欢畅,连腰都笑弯了。可我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余文龙被朱雀修理了?朱雀没事修理他干嘛?难不成……
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郑建军,可这家伙这会儿笑得正辛苦,哪有时间理我。最后,我终于从强忍住笑的郑建军嘴里挖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来,朱雀回香港的那天晚上,他们在“天上人间”为这小妞儿摆宴接风。余文龙这家伙因为临时有事,去得晚了些,正好在走廊里撞上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朱雀。也不知是这小子色迷心窍,还是因为走廊里光线不太好,总之,活该余文龙这家伙倒霉,居然把人家朱雀姑娘当作了“天上人间”的小姐。后来的事情,就不用说得那么详细了,反正,我们文龙兄弟被朱雀这悍妞给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以致于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敢踏足“天上人间”一步。因为,这家伙的形象,在那天晚上被彻底毁了。
还没等郑建军讲完,我就已经笑到捧着肚子了。余文龙,堂堂的“北斗”之“玉衡星君”,居然被那个叫朱雀的小妞撵得躲进了男厕所,最后又被这悍妞从男厕所里拎出来,扔进了大厅……这么精彩的场面,咋就让我错过了呢?实在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你们这群混蛋,混蛋啊……”某个男人瘫在沙发里仰天狂叫。只可惜,我们这会儿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也没工夫去理他。
笑闹完了,揉着有些发酸的脸颊,我开始问郑建军石榴的事情。
“石榴!”郑建军笑了笑,不过,那笑,很不自然。“他一心想走,我也不能强迫他留下对吧?”郑建军淡淡地说道。“只不过,芊芊那姑娘,还真叫人怜爱!”
“你也知道芊芊?”我的心里有些吃惊。石榴这家伙曾告诉我说,除了我之外,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芊芊的存在的。
“笑话!”郑建军白了我一眼,“要连这点事儿都不知道,我这老大不是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