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满满的抬起了头,看着他,眼睛满是红色的血丝,显得说不出的疲倦和悲伤,还有不解。
铁大少忽然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道:“是你?你也来了?”
这个人道:“是我,我早就来了,可是我一直都不明白!”
他看向金三剑的尸体,黯然的道:“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再看他一面。”
铁大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从来没有忘记漕仲城说的话。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人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剑法,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因为他害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因为一个人如果要成为绝世剑客,就要无情。
这就是金三剑对他说的话。
只有铁大少知道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因为他知道金三剑并不是真的无情。
铁大少长叹了口气,道:“他一定也很想见你,因为你虽然并不算他的弟子,却是他的剑法唯一的传入,他一定希望你能看见他最后那一剑。”
漕仲城道:“那一剑就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铁大少道:“不错,那就是“金蛇七剑”中的第九剑,这种变化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招架闪避。”
漕仲城道:“你也不能?”
铁大少道:“我也不能。”
漕仲城道:“所以胜的是他?”
铁大少道:“是他。”
漕仲城道:“那他为什么没有用那一剑杀了你?”
铁大少道:“那一剑如果真的刺出,我已必死无疑;只可惜到了最后一瞬间,他那一剑既无法刺出来!”
漕仲城道:“为什么?”
铁大少道:“因为他的心里没有杀机!”
漕仲城道:“为什么?”
铁大少道:“因为他救过我的命。”
他知道漕仲城不明白也不懂,于是他接着又说道:“如果你救过一个人,就很难再下手杀了他,因为这个人跟你已经有了感情。”
那无疑是中很难解释的感情。只有人类,才有这种奇异的感情。也就因为人类有了这种奇异的感情,所以人才是人。
漕仲城道:“就算他不忍心下手杀你,也不必死的!”
铁大少道:“本来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死的!”
漕仲城道:“现在你已经想了?”
铁大少慢慢的点了点头,黯然的道:“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在非死不可。”
漕仲城更不明白了。
铁大少道:“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虽然不想杀我,也不忍心杀我,却已经无法控制他手里的剑,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来就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刺出,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剑下!”
那个人都难免会遇到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情。
这个世上本来就一直,有种人力无法控制的力量存在。
漕仲城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自己。”
铁大少道:“他想毁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剑。”
漕仲城道:“那一剑既然已经登峰造极、天下无双,他为什么要毁了它?”
铁大少道:“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一剑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剑法流传在世上,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铁大少的表情变得严肃又悲伤,道:“可是这一剑的变化和力量,已经绝对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养的蛇,居然是条毒蛟!虽然这条蛟附在他身上,却完全不听他指挥,他甚至连割都割不掉,只能等这条毒蛟把他的骨肉血吸尽为止。”
漕仲城终于明白了,他的眼睛里也露出了恐惧之色,道:“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毁灭了自己。”
铁大少黯然的道:“因为他的生命血肉,都已经和这条毒蛟融合一体。这条毒蛟本来就是他这个人的精粹,所以他要消灭这条毒蛟,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毁灭。”
这是不是个悲惨和可怕的故事?
是的。
虽然这个故事充满了奇异和神秘的恐惧,也充满了很深的真理,但是它依然悲惨和可怕。
现在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已经被他自己结束了,他所创造出的那一剑。那天下无敌的一剑,也同时的消失了。
铁大少看着他的尸体,徐徐的道:“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确已经到达剑法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他已死而无憾了。”
漕仲城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宁愿死的是你?”
铁大少承认道:“是的。”
他的回答干脆有肯定,眼睛中带着中无法描述的寂寞和悲伤,道:“我宁愿死的是我。”
这也是人生。
人生中本来就充满了矛盾,得失之间,更是难分得清。
漕仲城脱下自己被露水打湿的衣服,蒙住了金三剑的尸体,心里在问自己:“如果死人听得到,他现在是不是宁愿自己还活着,死的是铁大少?”
他不能答复。
没有人能答复。
他轻轻地扳开金三剑握剑的手,将这柄剑收回到那个黑色鱼鳞的、天青色吞口的剑鞘里面。
名剑就算失去了主人,也有可能还有下一个主人,可是现在剑还在,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