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没有听到回答,玉城子又在门上敲了敲。
李天风:这一定是幻觉吧。
她闭上眼睛,却感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而这股冷气的来源,正是——
“来了来了,师尊,我来了!”李天风从床上弹起来,蹲在她窗口的肥鸟被吓得跳起,扑腾着翅膀落下几片雪白的羽毛。
玉城子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梳洗完便去洗剑池找我。”
洗剑池,就是那个大大的池子。
而后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走了。
李天风眨了眨眼,懵懵地推开窗。她的窗是圆圆的月型,正对着开阔的海面。此时天幕仍旧是一片深沉的淡紫色,如同水墨铺就的画卷,上面有少许星子散落,让李天风想起了离水烙的大饼。
只有一点点金光与铺陈如墨的海水与堆积着的铅色天空夹缝中流溢而出,溶入卷卷海波、叠叠云霞。
“……”李天风揉了揉眼睛。
这什么时候啊?
天地都还寂静,只有海浪声。肥鸟悬在李天风的肩上,却不敢真正用它的利爪触碰到她的衣服。
醒是不可能醒的,但饿是真的饿了。
她单膝跪在榻上,用手按着窗框,明明是在看着天色,却忽然感觉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袭来——
梦里,有离水烙的大饼。
*
玉城子站在光秃秃的洗剑池旁边站了很久。
清晨的风天然地便有一股冷冽之气,足以清神醒脾,剑修修行从这个时候开始最为合适。
当然了,以玉城子的修为来讲,他可以连续好几月不睡觉,什么时候起床练剑都是一样的。然而他的新徒弟却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少女——
没有修为。
玉城子想,这也很好办。
在李天风之前,他有过三个徒弟。
大徒弟宋春朝,惊才绝艳。十岁筑基,十五岁结丹,现在马上就要化神了。
二徒弟江心,惊才绝艳。她九岁就筑基,离开宗门的时候,也是元婴中期的佼佼者。且她是个剑修,打人就更有力。
三徒弟崔绝,惊才绝艳。收他的时候经脉尽毁,可金子到哪都发光。带回来教几年,后面也是个天才。
可是老大入了魔,老三说走就走,好几十年没见到人影。最乖的女徒弟眼看养成了个仙女,直接上门把人家宗门屠了一大半。
清晨东山上还起了雾。
玉城子站在洗剑池边,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就这样沉默地站了许久。
没有修为他是不怕的。只怕新弟子心性不坚。这也是为何他坚持使用证心道来测试参试弟子。
玉城子确实教出过很多天才。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当中是他的功劳多一些,还是那些徒弟的功劳更多。
他希望还是徒弟的功劳多些好。
洗剑池位于玉城子居所的最角落。一大片的水面几乎有个湖泊那么大,池水深不见底,池底藏着数千把剑。
过去玉城子斩过很多剑修,他并不取其项上人头,只留了剑带回宗门,扔进池底。池水没过那些早已生锈的灵剑,就仿佛如今的玉城子,锋芒渐渐被掩藏在平静的湖水下,难窥真容。
这位惊世的剑修本人,也常常这样静静地站在池水边,思考一些令他感到纠结难解的俗事。池边只有一棵梅树,梅花为金石之气所感,渐渐有剑锋之利。花落之时,片片飘落在水面上,闪着寒芒。
今日的玉城子也是一样。他对着无言花水,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火红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腾而起——
想到了李天风怎么还不起床?
这在玉城子大师近百年的授课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
他过去曾给太玄宗别峰弟子讲课,也给自己的爱徒喂过剑招。他见过聪慧的、驽钝的、好学的、惫懒的……
但?她怎么敢睡懒觉?
就是再懒惰的修士,也不会愿意错过玉城子的讲课。
玉城子想到此节,为新徒弟随意找了个理由——许是昨日匆忙,徒弟迷路了。
这理由他自己也不怎么信。
他于是运起神识寻找起来。
他成功地找到了趴在窗框上的李天风。
这少女墨发散落在肩头,然后如丝如缕地垂下,落在窗前、榻上。她,睡得黑甜。连一缕发丝被肥鸟叼起来也未曾察觉。
玉城子走到窗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天风。
窗外种了一排漂亮的白色小花,从那些细小的花苞中,溢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李天风睡得朦朦胧胧,忽然感觉自己的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冰冰凉凉,滑滑溜溜的。
她忍不住凑过去贴了贴。
那东西受惊似地躲开,可不过转瞬便换了角度贴在了她的下巴上。
严丝合缝,有零星的凉意。就像是她和宝贝蛋走在山上,一点点春雨从叶缝间落下一般——
李天风看见了一双冷冽的眼。
如果说少年离锋的眼冷得像冰,像包着火的冰。那冰被火炙烤,脆弱无比。那玉城子的眼确确实实,冷得像水。他像是一望无垠的那种海面,地下藏着未知的恐惧。可第一眼看见,就给人一种沁凉的感觉。
然后她看见了一截深黑的剑鞘。
她大梦初醒,终于脱离了烙饼的想象。
“师尊?”李天风的眼角还挂着泪。
她睡得真的很香。
玉城子的剑鞘稳稳地端在李天风的下巴上。
即使是这位历练已久的剑修,也不禁感叹——
她确实是有些心态在身上的。
李天风虽睡得朦胧、头脑也昏沉。可她却一眼就察觉了这海水的温柔。
她顺势将下巴搁在了那柄剑上,像是拿准了玉城子不会怎么她似的。她将下巴搁在剑上,反倒省了几分力,便有心思从从容容地同玉城子说话——
“师尊。”她乖巧检讨,“对不起,我又睡过去了。”
玉城子冷着脸。
“你可知错?”
“知了知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