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灯摇了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檀越此来兰陵可有要事？”

“大师知道？”

“贫僧见你眉宇间有忧虑之色，想来并非寻常事。”怀灯如是道。

谭玄坦然一笑：“还是大师看得透。”此刻药已煎好，谭玄放下话头拿器皿盛出，放到通风处等汤药变温。又把两块胡饼放在篝火上烤热，分给了怀灯及两个小孩。

怀灯又问道：“檀越与这家人相识？”

谭玄笑道：“相识，都是青州人。”

怀灯吃了口胡饼，听罢微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方才檀越在外躲雨时，贫僧就见到你。”

谭玄“哦”了一声，笑言道：“大师原来在跟踪在下啊。”谭玄这时也明白了，刚才怀灯是有意进来，其实早已知道自己在屋内。他一直跟在身后，自己却全然不知，当真功夫了得。

怀灯并不介意如此说：“檀越有为善之心，自是好事。贫僧只是好奇檀越有何举动。”

谭玄喝了口水，小心道：“大师应该也看到在下私闯药铺了。”

怀灯淡淡道：“看到了。”

“那大师觉得在下做的对吗？”

谭玄本无意问这话，但长夜无聊，自己身上还未干有点冻得慌，闲下来就无聊的慌，更添几分寒意。就找些话说，可方才问出口之后便觉随意，有些后悔。

怀灯却不决意：“贫僧也看到了生死攸关的老妇和两个孤苦无依的孩童。死生事大，何必纠结细末。檀越肯为三个素昧平生之人，辛苦奔劳，可谓善之大者。阿弥陀佛。”说罢，闭上眼合十诵念。

谭玄腼腆了一下道：“大师过誉了，无非见之不忍，略尽绵力。”这边的药凉的差不多，谭玄扶着那老妇服下。她精神不振，说了些道谢的话后又睡了过去。

安顿好老妇，谭玄随口问道：“大师为何会出现在兰陵？”

“贫僧四方云游，并无定所。上次到了长安之后，又一路向东去到东海，又从东海折返，如今正好途经兰陵。”

谭玄点头道：“那大师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贫僧定好了云游一年之期，现已过了大半，该回秦州了。”

“大师此次云游四方，可有什么感悟。”

怀灯笑道：“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苍生如此，浮生一世，心境难求。过刚则易折，过柔则易乱，不知天下还能太平几日。”

谭玄不假思索道：“世间确太浮躁了，只是兴亡成败，都是百姓得苦。各方藩镇上瞒下纵，不遵法令，盘剥庶民，苍生何其艰辛。索靖望铜驼而知九州陆沉，如今又相去几何呢。”

此刻两个孩童昏昏欲睡，谭玄便先将他们安顿好。又邀怀灯移步他处，一番畅谈。谭玄短于佛理，而长于史义；怀灯洞悉世态，张弛有度，两人随着雨点声直话到深夜方散去。

次日清晨，雨停了。谭玄早早醒来，为老妇煮了一碗药。不一会儿，东方放白，怀灯起身整了整袈裟，老妇和两个小孩还在酣睡。怀灯不欲过多打扰，轻声开门，慢步出去。谭玄放下手中活计追了出去。

“大师为何不道别就独自离开呢？”谭玄问道。

“处处是离别，哪里道的尽。今日道别了，他朝若能相见，又何必道别呢。”怀灯微微一笑，双手合十。

“大师说得是，可分别总为伤感事，临别一叙，聊以畅怀，不无不可。”谭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