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侍从到了宴会大厅,已经摆上了几十个长短不一的案几,宾客已经渐渐落座,谢旭被安排到了中间的位置,霍一铮充作仆从侍立在旁。
谢旭心想,按理说在场的高门宦臣不少,以自己的身份绝然坐不到这位置,想来是出自朱克融的特意安排。
宴席开始之后,朱克融一边忙着和前排权宦推杯换盏,一边自叙在长安的安逸生活,诸多见闻。不乏风花雪月,温香软玉之语,在场均是此中好手,又知他是武将,所以酒过三巡反而都热闹起来,毫不介意。谢旭却觉得甚为尴尬无趣,遂自斟自饮。
临结束时,朱克融和仆人一杯一壶,下来与在座其余宾客一一把酒敬意。待到了谢旭身旁,他双腮红润,想是今日饮了不少。一只手搭在谢旭的肩膀上,朱克融略带点醉意:“以后久居长安,还得仰赖谢统领多加关照啊。”
两人之前虽有嫌隙,但此刻官场上摆到明面要和和气气。朱克融虽是俗套话,谢旭也本分的回道:“折煞在下了,我不过王府典军统领。朱将军文韬武略,身负大才,有朝一日必能为朝廷博取一番功业,到时我还得仰赖朱将军提拔。”
朱克融右手顺了顺眉毛,咧嘴笑了笑:“谢统领真会说话,怪不得能得江王宠信。”周围嘈杂个不停,朱克融忽然凑近了谢旭,小声耳语:“昨日从幽州传来消息,程武阳被张公杀了。听说你与他有些交情,唉,可得节哀啊。”说完,正起身举着酒杯,从容道:“谢统领,来,承蒙今天光临敝舍,这一杯酒干了!”甘酒入喉,一饮而尽。没等谢旭干了这杯,就冷笑着脸从旁而过。谢旭愣在当场,手中的酒还未饮,绿酒荡漾着微丝的波纹。程武阳的死讯突如其来,谢旭着实没想到朱克融会来这一句,虽然他未必没想过程武阳的结局,只是......只是依然令他且悲且痛。
那句话霍一铮也依稀听到了,他虽有些许难过,但毕竟程武阳与他并无太多瓜葛。看谢旭神情呆滞,他小声提醒一句。谢旭回过神来,缓缓举起酒杯......
午宴后,朱克融亲自领着诸人去新建的园林游逛,谢旭毫无心情,托了个理由回去了。
谢旭并没有喝太多,却感觉难受的厉害,可能是昨日宿醉的影响,亦可能是心情实在欠佳。回去的路上,他吐了几回。
霍一铮骑马在后跟着,生怕他摔下来。
谢旭用衣袖擦着嘴巴,艰难的抬起头:“霍兄不必担心,不过心里憋着气,我神志还是清醒的。”
“我知道程司马的死让你很不好受,但朱克融为什么要亲口说给你听,我昨日就觉得他请你过来必有企图。”
谢旭拔开水囊,喝了一口清水:“我明白,反正并无好心,也许想打击一下我。他不告诉我,过了两天也会尽人皆知的。”谢旭索性靠在马背,也不牵绳,信马由缰。这匹老马在谢家待了许久,它自然认得回去的路,似乎也看懂背上主人的心情,偶尔晃着头龇牙咧嘴,步伐却异常稳健。
午后的风里很快夹杂了几滴雨花。飘在脸上,清清凉凉,尤其在饮酒之后,谢旭感到了一点舒爽。
“今天这宴会,霍兄怎么看。”
霍一铮眼神坚定,不假思索道:“恐怕他要逃走了!”
谢旭缓缓坐起身:“所见略同,你是怎么想的?”
“建个园子就大张旗鼓的邀来一群官宦,以朱克融的处境而言,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他故意的。”
“对,而且在宴席之上,他表现的一片纵情享乐、安逸自得的样子,无非是想让我们觉得他已经安于现状,欲盖弥彰。反而说明,他也许真的想逃离长安。”谢旭说着,拎着水囊又灌入一道清凉,漱了漱口吐了出来:“看来,程司马所说不错,现在幽州局势越加扑朔迷离,一旦乱起,朱家就是最大受益者。所以朱克融怎么都要跑回幽州的,他越是大张旗鼓,就越显得别有所图。”
霍一铮见他声音越见喧扬,忙道:“小声些,街上人多耳杂。”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待离家百步之遥,人流不多时。霍一铮开口道:“你是打算阻止朱克融离开长安了?”
“不好说,得向殿下讲明。很好笑的一点,今日碰到穆同提,此人几番与我相见,均是出言不善。这次遇到居然假模假样起来,着实令人想笑。”说着干笑了几声,然后笑声变成了咳嗽。
霍一铮微微颔首,却知晓谢旭是心中有苦。程武阳的死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从谢旭读完信之后就应该能够预料。但人总是很奇怪,明明是早在心底备过案的事情,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可当真的突然发生的时候,则该有什么反应还是会有,不见得会少几分。感情的栅栏不管怎么抵挡,一旦放开了水,那些轰然的潮流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到了家,谢旭照旧回房睡了,这两天就是在醉酒和沉睡中度过的。霍一铮今日在朱府站了许久,本来午宴之后该是他们吃饭的时候,可谢旭先行告辞了,他自然就肚中未入粒米,此刻“委屈的直叫”。他不想劳烦宅中的家仆,便去厨房拿些糕点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