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旸摇了摇头,嘴角露出苦笑:“对于李恒,我比你了解的多。除去纵欲奢汰,游宴无度,此人并无大志。如今一朝得逞,便肆意妄为,纵容阉竖为乱朝纲。先帝早对他不满了,最后两年已经有废立之意改立澧王,因此几番庭训于他。他心中惶恐,面上自我痛悔,略作收敛,其实心里越发肆意,暗中和王守澄,陈弘志等阉宦相交,暗生不轨之心。所以,趁我出宫之后,指使几个黄门,由陈弘志领头行大逆不道之事。”
说罢,万俟旸悲愤填膺,长舒一口气,满脸痛悔。谭玄则暗自叹了口气,帝王之家争权夺利无情如此,倒不如一个贩夫走卒,平凡度日来的痛快惬意。
歇了一会,万俟旸又开口道:“等我得知先帝驾崩,已然过了近半个月,我悲痛之下料定此中必有蹊跷,本欲去皇宫调查清楚,没想李恒和王守澄等人早料到了我会不甘心,我虽探进了宫,但很快就被盯上。好在我警觉,暂时摆脱了跟踪。后来在郭氏这个贱人那里探听到了事情的大概。”谭玄猜到所说的郭氏应该就是李恒的生母,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孙女郭太后了。
“那贱人正与他兄弟郭钊议事,却不幸让我探听到了。我当时虽愤怒,却并不惊讶,因为这可悲可笑的一切不过在意料之内。”事情虽过去了许久,此刻万俟旸说来依然愤愤。“我一时气急,本欲就此下手,杀了二人。没想一招不慎反而被侍卫发现,皇宫内高手云集,若单打独斗我倒不放在眼里,但人数一多,又用起钢弩,我一人着实吃力。好在皇宫的地形我熟记于心,且战且退,离开皇宫还是问题不大。”谭玄虽听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想当时一定凶险万分,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办到的。
“接着呢?”谭玄问道,万俟旸的回忆如同精彩的故事吸引着他,令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续如何。
“接着?哼!就是这些人为何要千方百计找我的原因了。”万俟旸冷冷一笑:“先帝早就留好了遗诏,这封遗诏对李恒及王守澄而言无异于是一个折磨。遗诏的内容你应该也可以猜到!”
谭玄明白,多半是改立皇储的诏书。遗诏若是流传到了江湖和藩镇那里,必然会引发滔天大乱。
“所以,遗诏在前辈身上?”
万俟旸笑而不语:“遗诏事先被先帝事先藏好了,地方只有我知道。弑君得逞之后,他们又趁机杀了澧王和吐突承璀等人扫除障碍。其他相关人等也都贬斥的贬斥,丢官的丢官,令尊就是因此被告老还乡。”
“我带着遗诏在长安徘徊了半月之久,心中虽满是悲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曾想刺杀李恒与王守澄,但无奈难度太大,无法施行。而长安城内,搜寻我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我一气之下便去了幽州。”
“前辈去幽州这事我听师兄说过,不知当时是为何呢?”听到这,谭玄之前踌躇着不愿问的问题也便顺势抛了出来。
“说来惭愧,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竟然想带着遗诏去幽州说服刘总兵变‘清君侧’,讨伐逆贼。”万俟旸回忆起当时,连连摇头,脸色颇为自嘲。
谭玄听罢心内一笑,也是不以为然,毕竟李家天下,李恒既然坐稳了帝位,拿稳了局面,不管是否情愿,一切都尘埃落定。刘总又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况且,卢龙军经先帝一番打压,声势已不如从前。
“刘总着实奸猾,只欲骗走我手上遗诏,对出兵之事则百般绕过。最后,我见他心中起了歹意,干脆暗中离开了幽州。”说完,万俟旸又若有所思:“不过,刘总其时精神已经略有恍惚了。看来一切都是现世的报应,他弑父杀兄,活该有此下场!离开幽州之后,我回了趟故里兰陵县,结果竟发现又被人给盯上,我只得解决了两伙人。兰陵县不便久待,我就一路南下去了扬州。我之前与你们说过,其实我当时故意抹去了一点,离开兰陵县之后,我曾路过兖州,去了贵府一趟。我与令尊有些粗浅的交情,令尊德高品尚,遗诏又兹事体大,所以顺道过去,也是想得些指点。”
谭玄心中充盈着愁苦之情,多是难言的悲伤。许久以来,他都在按捺因灭门之事而给他情绪带来的躁动。但此刻又被眼前的话语撩拨起了过往的心弦,悲伤的悸动又隐约在心中跳起。
“令尊斥责了我冒然去见刘总之事,希望我将遗诏销毁掉,免得将来后患无穷,又让我避难南方,不要再回长安。我深思熟虑之下,便向他透露了从扬州借道去武陵的想法。至于遗诏,权衡之下我还是没有销毁。留着它,如同明镜高悬,能给李恒以及王守澄以警醒,若今后能够改骄改躁,另做一个贤明的天子,也是不负天下。后来,眼见大局已定,我也渐渐不再拘泥于复仇的心思。只求隐匿在江湖之外,远离庙堂之上,忘掉半生的浮华与孟浪。”
“所以前辈是打算退隐江湖了吗?”谭玄知道无能为力,但心境里毕竟多了一份不舍。
“如果不是因为扬州之事,我恐怕早就隐匿了,只是还没改掉爱管闲事的毛病。哈哈。”说完两声爽朗的大笑。“可惜,我离开谭府之后,不过一个月就听闻了谭家的惨案!当时我痛心疾首,想来会不会是我过去的消息被人所知,才导致了祸事的发生,悔不该当初!”万俟旸言罢,又闪烁起了泪光。他拍了拍谭玄的肩膀,一片哽咽声:“谭兄弟,我对不住你啊!!”
谭玄抿着嘴唇,强忍心中悲痛。可他明白,若将此事怪到万俟旸头上,就本末倒置了,况且是不是因为万俟旸过去的缘故还犹未可知。他也悲戚道:“这事不能怪前辈。只能说王守澄等人狼子野心,机关算尽,又如何能够防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