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旸拍了拍手，叹了口气：“玄兄弟想的不错，所以来往途中又掺和了两点：第一，偷铸劣币的地方既不在幽州，也不在扬州。具体在哪儿也不难猜，因为据我所见，每次漕运停过的地方不外乎七处。既然你们在洛阳就已经见到劣币，那劣币铸造的地方必然是在洛阳之前，而在洛阳与幽州之间还有两处，沧州太过惹眼，唯有黎阳了。当船只由幽州返回扬州时，停在黎阳，将铸好的劣币送到扬州，下一次，再连同粟米停留黎阳运上劣币一起送往幽州。如此往复，而且极可能送去扬州的劣币还会有一部分分运到其他地方也未知。”

“第二，为何官府没能查到？很简单，因为不止是海沙帮，还有徐家的参与，有这两方，漕运基本畅通无阻。徐家与庙堂上诸多权宦又来往甚密，这些蟊虫无意中就给予了便利。我在扬州待了半年多，知道他们行事极为小心，每月运送这些东西不过一两次，时间不定。况且，你们有所不知，漕运还有个重要的用处，就是帮皇宫和某些大臣们运送各自的私产或是南北的珍奇异宝，里面许多东西都见不得光，因此地方的官府心知肚明，是不会触这些霉头的。”

毕云翔赞叹道：“看来万俟前辈的确花了好一番功夫调查这事，才会将前后剖析的如此细致。”

谭玄佩服道：“前辈一定对海沙帮在扬州的仓库位置了如指掌。”

“这是自然，他们的风吹草动我都不会放过，所以才能探听的仔细，不出纰漏。那日也是见海沙帮的人纷纷赶到四亨仓廪，我跟随之下，才发现你等的身影。”

毕云翔此刻问道：“前辈之意是这些钱币和粟米与去年宋州赈灾的贪腐案有关？”

“十分可能，偷铸的劣币看纹路都属于新式制钱。年初改元之后才正式开始在市面流通，而宋州赈灾所下发的钱币就是新式制钱。如此，事情大概可以猜到，但还需要证据。”万俟旸环望着沉思中的三人笑了笑。

谭玄见他胸有成竹：“前辈定是知道了从哪找证据，所以才会留下收尾。”

万俟旸不置可否：“我之所以前日未与你们同回客栈，就是为了证据而去。今日去吹波山庄，曾在里面找寻了片刻，只是并无收获。”

谭玄此刻亦笑道：“那我知道前辈要问谁要证据了。”

万俟旸无言而笑，宁儿和毕云翔也有点不明就里，场面一时沉寂，似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半晌，谭玄打破沉默：“这样吧，宁儿，你与毕兄先回长安。我和前辈在扬州逗留几日后就跟着北上。”

宁儿似乎已经猜到谭玄的这番话，只淡淡道：“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谭玄放缓了语气，他生怕宁儿又误会了什么。“宁儿，不是置气，更不是推诿。师兄也在为宋州之事奔波劳累，此刻机会大好。我很想在此查清楚事情，哪怕为他出一份微博之力也好。你与毕兄先行离开这里，我与前辈也能安心许多。再说，云翔伤势不轻，早些回长安也是要紧。我办完事就在身后寻你们，很快就能赶上的。”

宁儿眽眽看着谭玄，神情由开始的一番不快瞬间变换出笑意：“宁儿都明白，也没有责怪玄哥的意思。我明日就和云翔启程回长安，你一切小心，若半个月之后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会回扬州的。”她说到最后，语气已然决绝，不容置喙。万俟旸的武功她是见识到的，有他在谭玄左右，宁儿放心了许多。

毕云翔则就向着空中吹了声口哨：“有万俟前辈在，我很安心。少了我与俞姑娘在旁，你们做事也更果断。我把信鸽交给你，有事可用它向我通传消息。”不一会儿，那只信鸽悠悠的飞来，乖巧的停落在毕云翔的手掌上。

万俟旸对谭玄道：“你真打算与我一起留下吗？”

谭玄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只要前辈不介意晚辈武功微末，若能在扬州查清贪墨案，自然再好不过。”

万俟旸面露笑意，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微风阵阵，拂面不燥，这也是入夏前残留的最后一点春意了。万俟旸与谭玄先送别毕云翔与宁儿，他们故意撇开水路，就是为了避免被徐家或海沙帮的人碰到。徐至宸经历了昨晚之耻，依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番私语，几次叮嘱，三人依依不舍而别。

送走了两人，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谭玄容不得再有惜别之情。转头问道：“前辈，我们何时去寻余沧震呢？”

万俟旸笑着拍了拍谭玄肩膀:“我们的确找余沧震的麻烦，不过先不急，一来你的伤势还需休养几日；二来吹波山庄一事之后，余沧震必然有所警惕，此刻去反而徒增麻烦。”

谭玄了然。

回扬州城的路上，万俟旸沉默不语，这两天对于他的性格，谭玄稍有了解了。这般的情境，谭玄颇有点不自在。过了会，谭玄欲找个话头，便道：“在下一直想问，为何前辈对扬州之事如此上心？”

万俟旸默然片刻：“我本无心于苍生，家国黎庶的情怀不如两三者私交的情谊。但此番的南来北往才发现苍生不易，若只局促一时一地，对那些不公不道之事充耳不闻，武之道义岂不尽失。又可能我年发衰朽，终究到了惭愧自己，怜悯他人的时候。徐家和海沙帮就如同腐烂里的两条蛆虫，对他们，我殊无好感。庙堂和江湖我都待过，还能独善其身，悠然归隐如我一般的还有几人呢？若能在归隐前有所付出，为天下人做点事情，也算不负箕山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