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大榆树林,乱葬岗,杂草丛丛,磷火点点,几声犬吠凄厉。老幡尚存,新幡又立,旧坟犹堆土,浅冢谁家泣?
自与那中年男人及其众辞别后,我便和项阳转移到了这块乱葬岗中隐身。坟地,无疑是一处绝佳的躲藏之处。但目下冀中平原上的这片埋骨地,其阴寒荒凉尤甚,放眼望去,清明时节当地百姓给亲人上坟时立的纸幡还未被风雨剥离,新的纸幡又高高低低的星罗棋布了。
我知道,那是鬼子大扫荡“三光”之杀光而添的新冢,其实,有很多同胞乡亲只是匆匆浅埋,芦席卷裹的尸身其血淋赤脚亦露在外,空气中流动着血腥与腐尸的刺鼻腥臭,由此便可见国人之性命,在日军眼中与草芥无二。
坟间夜寒更深露重,风拂草叶乱响,且刺入肌骨,身披缴获鬼子军毯,我仍禁不住连打几个寒战,项阳也被冻醒。“薛宁,你去睡会吧,我来放哨。”
我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伸手拉他在身边坐下。“冷吗?”
“还好。”项阳憨厚依旧。
简短的话语过后,我俩皆不语,只是透过蒿草,打望着隐身的半截坟包外厚重的夜色。
“想家吗?”许久,我又问着项阳。
“嗯。”他轻哼一声,面色似另有所思。突然,项阳扭头向我,以少见的成熟说道:“家?你好生看下,现在凡是我们眼睛望得到的地方,那还有个安定的地方,能称起一个家哟?”
项阳的激愤,我亦同感。“X的,时下,中华大地东瀛‘皇’瘟肆虐,四处荼毒生灵,惹得怨怒滔天,真真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薛宁虽是个浑不吝,这全身上下热血倒是装的有几斤。”就如天注定般,我和项阳注定要投身这个时代了。
我说:“回不去了。”
项阳听之沉稳淡笑。“命该如此。”这份沉稳,让我重新开始认识他。
“那就干!”我热血填膺。
“这可不容易。”项阳沉稳依然。
“项阳,你……”我欲言又止,
“呵呵。”还是那淡笑与沉稳。“大概是我幺舅公在召唤我。”项阳猜到我想说他在变。
“你幺舅公?”我不解。
“他也打过鬼子。”
“在哪打的?”
“台儿庄。”
“川军?”
“嗯。”
不等我接着问下去,项阳猛然用力一挥右臂,坚毅道:“走!”
“上哪?”我紧问。
“哪有鬼子,我们就去哪!”声不高,却如一道电石火闪,唰一下,即扯开了我的灵魂。
土路,坡地,篝火熊熊,粗野的狰笑伴着呜哩哇啦的日语声,在静夜里传出二、三里地去。
道旁,借着火光能看见两侧用麻包垒就工事里,两挺九二式重机枪赫然在目。枪侧,送弹机匣横插的弹板上7.7毫米机枪弹,在火光映照下其黄铜弹壳泛着金色。
就在两个机枪工事中间,用树木粗糙钉成的木栅栏,胡乱缠绕着铁丝网横亘在路**。
除了,工事里值哨的日军,余下的尽在距此不远的坡地帐篷外,篝火堆边,三三两两,比肩挨背,喝酒,嬉戏,唱曲,打闹,一副完全,彻底放松的样子。
笼着夜色,中年男人和随者俯卧在距日军路卡大约二十几米开外一片长势茂盛得蓬艾地里,小心地观察着。
“政委,路堵死了,过不去,咋办?”庆有靠近中年男人凑耳压嗓说道。
“咱还是寻别的路绕开吧?”有人提议道。
略一思索,中年男人当即否定了这一提议。“冀中区现在正面临存亡危机,X央的‘火眼’计划,必须尽快传达实施,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争取时间,抓紧与冀中区委取得联系。”
“政委,你说,咱该咋整?”庆有左右手紧握匣枪跃跃欲出。
中年男人眉际挑动,眼神忽闪,他沉吟片刻,再偏头望望快破晓的天色,下了决心。“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