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知道乐芙兰和弗拉基米尔的阴谋,也未听见嘉文四世夜色深沉时的叹息,但在福斯拜罗,拉克丝也隐隐有所感应。 自此一别之后,恐怕自己和嘉文四世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惜了,明明嘉文四世是个不错的人来着。 不过,对于拉克丝和嘉文四世的决裂,所知之人其实并不多——至少福斯拜罗和雄都之间的贸易还依旧打得火热。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作为金轮石的主要买家,每一次恕瑞玛贸易的船只抵达港口,福斯拜罗商会都会拿出真金白银,购买大部分的金轮石,此外,萨姆博尔一般还会留下一笔不菲的定金,用以确定下一趟恕瑞玛贸易会购买金轮石回来。 就这样,金轮石的买卖几乎成为了恕瑞玛贸易之中,最为稳定的一环,迅速地充盈着王室的钱包。 不过,金轮石毕竟是比较珍贵的矿石,挖掘的难度也比较大,在多次收购之后,金轮石的产能也有些供应不上了。 金轮镇的居民处理不来那么多的粗矿石。 当商队再次抵达,要收购金轮石的时候,金轮镇的长老干脆将他带到了矿场。 “要金轮石?自己挖吧。” 自己挖肯定是不可能的。 考虑到运力有限,直接购买矿石原石也不现实。 无奈之下,巴雷特只能和萨姆博尔亲自交涉,限制金轮石的购买。 对此,萨姆博尔很好说话——自己可以继续付定金,并且拉长交货期,但金轮石的贸易不能停,你们能提供多少,就提供多少。 双方愉快地达成了意见。 然后,就在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似乎一切你好我好的时候,卡尔亚亲自出手了。 而卡尔亚的亲自出手,则是要从福斯拜罗的两个聒噪的访客说起。 在福斯拜罗历十三年的初冬,当第一场雪染白了福斯拜罗城的时候,拉克丝正在准备着几天之后的冬日演讲。 就在她默诵演讲稿的时候,忽然有人笃笃笃地敲响了她的窗子。 要知道,拉克丝可是住在二楼的——二楼的窗子被敲响,这多少有点诡异了。 于是,在抬头看向窗口的时候,拉克丝的手中同时也亮起了微光。 然后,在窗台上,拉克丝看见了两只秃了毛的乌鸦。 “嘎嘎嘎,打开你的窗户吧!”其中一只秃毛乌鸦骄傲地扬起了头,“迎接你尊敬的兄长沙贝卡!” “还有你亲切的姐姐,沙贝克。”另一只秃毛乌鸦也不甘示弱,“是你,没错,我喜欢你的反应!” 看着这两个自称是自己哥哥沙贝卡、姐姐沙贝克的乌鸦,拉克丝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哪怕是换形者,也很难变成乌鸦的模样出现才对,难道这是谁的宠物么? 唔,等等,沙贝卡,沙贝克……这两名字怎么好像有点熟悉呢? 微微眯起眼睛,拉克丝思忖了片刻,很快就想起了在大塞沙漠等待夜色彻底变得漆黑之时,卡尔亚曾经给自己讲过的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其中的有一篇,主角就是沙贝卡和沙贝克。 “所以,你们就是唯二的两个因为难以承受飞升之力、而变得疯癫的飞升者?”拉克丝一张嘴就让这两只聒噪的乌鸦安静了下来,“你们身上的斑秃,是互相揪毛所导致的么?” 这是沙贝卡和沙贝克最大的黑历史。 …………………… 作为同时飞升的兄妹,沙贝卡和沙贝克在诸多飞升者之中,并不以强悍着称。 甚至可以说在所有的飞升者之中吗,他们都应该算是异类。 沙贝卡和沙贝克,是非常少有的、真正对【命运】有所感应的人。 当然,这里提到的“对命运有所感应”,并不是说沙贝卡和沙贝克能够预知未来。 这种模湖的感应,最大程度的应用也不过是有条件的推衍而已。 换而言之就是,当你心怀疑惑,有所疑虑的时候,你可以找到沙贝卡和沙贝克,提出你所纠结的选择,而随后他们会根据命运的涟漪,为你展现不同的、可能的未来。 虽然只是可能的未来,但对于身处迷惑之中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帮助却也足以指引方向。 不过,能够感知命运的蛛丝马迹却并不意味着自身足够强大,而卡尔亚的经历已经证明,让一个自身不够强大的人成为飞升者,那将会相当的麻烦。 哪怕是两个人一起飞升,庞大的飞升之力还是让这对兄妹和当初勉强接受飞升之力的卡尔亚一样,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之中。 但卡尔亚失神顶多原地昏迷,过了两天才醒过来而已,除了让人担心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但作为命运的观察者,沙贝卡和沙贝克的失神,却直接将飞升仪式的后续变成了事故现场。 失去了控制的身体暂时变成了命运的玩偶,无所顾忌地展现了一番他们对于命运的研究。 据目击者回忆,当时沙贝卡和沙贝克看向谁,就会开始如傀儡一般模彷谁的动作,并念念叨叨地讲述对方的可能的命运。 沙贝卡说一个好的可能,沙贝克就说一个坏的,反之亦然。 和正常向他们咨询的时候不同,这种命运的推衍是没有任何条件限制的,因而大多荒诞无比。 但又因为沙贝卡和沙贝克的确为命运所卷顾,所以这些荒诞的故事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却莫名的有那么几分可信。 自信的政坛新星可能会为了证明自己而选择攀援巨神峰,结果跌入深谷、粉身碎骨,被人迅速遗忘;但也有可能作为使者,完成常人难以坚持的任务而获得飞升的资格,成为飞升者之中的一员。 要面子的老派战士有可能会不体面地溺毙在厕所里,让自己精心准备的葬礼变成一场笑话;但也有可能在筹划葬礼的时候,因为阻止罪恶而倒在冲锋的路上,让没有准备好的葬礼变得格外盛大。 美丽的女人可能沦为红颜祸水,在漩涡之中为自己的欲望所吞噬,年老色衰之时绝望地自我了断;但也有可能将美好作为自己的一个小小标签,于耄耋之年到来之后,无比坦荡地将其轻松扯去。 勤恳的小吏可能一辈子默默无名,老来只能对着镜子梳拢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尽可能遮蔽光秃秃头顶;但也有可能在板荡之时随风而起,选择了高地犬这种头上毛发旺盛的动物作为飞升形象。 …… …… 沙贝卡和沙贝克肆无忌惮地表演着命运的嘲弄,被点名的人有的恼羞成怒,有的若有所思。 但最倒霉的却是沙贝卡和沙贝克自己,他们在投入了表演状态之后,模彷的不仅是动作,还有形象——当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身上涂抹着奇奇怪怪的油彩,穿着各色各样的衣装,头发被扯掉了大半,飞升之躯甚至有多处损伤。 后来,被沙贝卡和沙贝克点过名的人,虽然大多都没有走上他们演绎的道路,但如果有心观察的话,或许在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发现命运在某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处,存在着相当程度的相似性。 在大塞沙漠之中的时候,拉克丝曾经问过卡尔亚,到底什么是命运。 那一次,卡尔亚没有直接给出答桉,而是讲述了沙贝卡和沙贝克的故事,并着重讲了那些被他们演绎的人,以及他们后续的抉择。 政坛新星并未跑去攀登巨神峰,也没能成为飞升者,他一直保持着那份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事事争先却往往操之过急,后来又以为在上下其手时可以瞒过所有人,最终导致了自我毁灭。 老派战士的死亡并不荣耀,也没有成为笑话,但哪怕是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他依旧坚持过去的习惯,哪怕呼吸已经非常困难,但却坚持着一定要扣上第一颗扣子,整理好所有的口袋。 美丽的女人最终选择了平凡,当她渐渐老去、含饴弄孙的时候,她的孙子翻出了储藏室内的一副旧画,问她上面的漂亮姐姐是谁的时候,笑容在苍老的脸庞上绽开,一如年轻时候的风情。 勤恳的小吏坚持了一辈子,哪怕他后来的确秃头了,依旧非常受人尊敬,他直至因病去世,都没有成为什么大人物,在离开了工作岗位之后,他养了两条高地犬陪伴自己,每天也很充实。 这个故事让拉克丝记忆深刻,那是她第一次对于命运、对于选择有了一个模湖的认知。 所以,当沙贝卡和沙贝克报上了自己的名头时,她很快就想起了这件事,然后下意识地按照卡尔亚的语气,说到了斑秃的话题。 …………………… 让拉克丝有些意外的是,哪怕自己已经说到了沙贝卡和沙贝克的黑历史,这两只乌鸦也只是安静了没几分钟,就再次嘎嘎叫了起来。 “没错没错!” “是她是她!” “就是这个劲头!” “一张嘴就揭短!” “本来还怕找错人。” “现在看来就是你。” “能够学得这么像。” “你肯定是见过他。” “说实话吧,拉克珊娜。” “告诉我们,卡尔亚呢?” 一唱一和,两只乌鸦不再要求拉克丝开窗,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们认定了拉克丝见过卡尔亚,所以要拉克丝告诉他们,卡尔亚在哪。 这一次,没等拉克丝回答,一阵细沙就塑造成为了卡尔亚的形态。 与此同时,窗子被打开,一张面具扣在了细沙所构成的卡尔亚的脸上。 “啊哈,沙贝卡,沙贝克,好久不见。”卡尔亚的声音非常温和,“我听亚托克斯提过你们……看起来,你们的状态比他讲述的要好不少。” “我们可不是他。”沙贝卡拍打着翅膀,落在了卡尔亚的左肩,“我们没有深入一线,我们可以壮士断腕。” “我们没有被羊顶过屁股。”沙贝克落在了卡尔亚的右肩上,“虽然飞升之躯不能离开,但纯净的部分却使用拥有着自由!” “这是剥离了侵蚀?”卡尔亚仔细地打量着这两只乌鸦,“不过,说实话,活有点糙了,这斑秃的毛,简直丢了飞升者的人——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 “肯定不对劲,肯定不对劲!”沙贝卡大叫了起来,“我们感觉到了命运的召唤,想要找你,但是在恕瑞玛,我们遇见了几个混蛋!” “不是几个,是一群。”沙贝克补充道,“他们试图重走过去的命运,让恕瑞玛再次伟大,我们差点就被抓住抽干!” “其实也不至于抽干,顶多被拔毛而已。”沙贝卡纠正道,“傻瓜让出了自己的身体,希望给沉眠者披上飞升者的翎羽。” 这种一唱一和、语焉不详的表述,让在一旁被忽视的拉克丝满头雾水,她压根就听不懂沙贝卡和沙贝克在说啥。 但卡尔亚却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面具微微眯起了眼睛。 “哪怕是在我们见过的命运之中,那也堪称是疯狂!”沙贝卡和沙贝克合唱了起来,“以一己之力玩弄飞升之力,想要逆转生死的不朽,卡尔亚,卡尔亚,你应该管管你的不肖子孙了!” 听到这,拉克丝终于听懂了点。 “是阿兹尔?” “你知道阿兹尔?”沙贝卡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你都知道?” “卡尔亚这都和你说了?”沙贝克的语调更上一层楼,“他最讨厌提起恕瑞玛王室的破事——” “闭嘴,安静一会。”没等拉克丝回答,卡尔亚先一步开口,“让我想想。” 沙贝卡和沙贝克同时举起了自己斑秃的翅膀,捂住了自己的鸟喙。 拉克丝也不再说话。 房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呼呼的风卷着雪花,和黄沙混在了一起。 “也许,我应该去一趟恕瑞玛。”半晌之后,当拉克丝已经开始思考着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卡尔亚终于开口,“叫尹诺来吧,让她和我一起,顺便也处理了金轮镇那边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