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俊右腿胫骨骨折,头上的伤也有些严重,现在躺在床上被纱布缠得像个木乃伊。
主要这个木乃伊还不老实,总是乱动,时不时会喊娄煜恒名字。
“娄煜恒……”
“嗯,这呢。”娄煜恒突然起身,伤口正好戳在小护士上药的棉球上,疼得他抽了口凉气,但还是迅速走过去,坐到床边捏住谭俊手指。
他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谭俊少做点噩梦,或者心里踏实些,可他现在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只有一直陪在身边。
小护士手脚麻利地帮娄煜恒换好药,出去时还很贴心地关住了屋门。
最近几天一连串经历太多事情,娄煜恒叹口气,那晚幸好有骆老九,否则只怕他和谭俊已经遭遇不测。
娄煜恒的指尖被轻轻攥了下,他抬头,谭俊正皱着眉,目光略带茫然的看向他。
“醒了?”娄煜恒在床边整整守了三天三夜,见人醒过来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我去叫医生。”
谭俊一时还分不清眼前的是梦还是现实,耳边娄煜恒的话也像蒙在鼓里,闷着听不清,直到一群人呼啦啦进来,又呼啦啦出去,他才知道自己这是在医院。
娄煜恒送走医生,立刻回到病床边,“你现在还烧着,医生给用了些止疼药,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
谭俊能感觉出腿不能动,就算用了止疼药,从骨头里传来的疼感依旧无法忽视,“那群人……”他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娄煜恒:“还在查。”
谭俊盯着他,等他把话继续说完。
“别的事等你伤养好了再说。”娄煜恒勾勾嘴角,“再说快过年了,咱先安稳把年……”
“鸦片被他们抢走了。”谭俊看到娄煜恒怔了下,小屁孩就算再成熟也没那么深的城府。
半路杀出来那群人显然就是奔着鸦片去的,而且为了封口,要把他们全部赶尽杀绝。
早听说过烟土贩子是亡命徒,但遇见一次才真正明白这群人手段有多狠辣。
“程叔会解决这事。”娄煜恒不想让谭俊再掺和进去,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再为别的事劳心。
“咱们还得感谢骆大当家的,”娄煜恒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
“四爷,你还记不记得白风岭有很多岗哨?”
谭俊看着他,目光不那么聚焦,但却能看出是在很认真地听。
“白风岭有四十八个哨点,山脚下就有两个。”娄煜恒讲故事般,一边分散着谭俊的注意力,一边尽量把事情淡化。
“出事后岗哨的兄弟立刻给山上发了信号,骆大当家派附近巡逻的小队来帮咱们。”后面的话他没说。
几方人都伤得很重,骆老九也死了三个兄弟,虽然抓住对方一个人,但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那人便吞枪自杀了。
事情闹得太大,一夜间宁城东郊的路上横尸遍野,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娄煜恒在一天前也去录了口供,可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
“郊外库房的兄弟们,”谭俊说话时喘得厉害,“怎么样了?”
娄煜恒抿住唇,半晌才说道:“都死了。”
两人瞬间沉默。
谭俊以前认为自己见过人世间的残酷和冷暖,母亲莫名身亡,被人暗算丢进冰河里,被亲生父亲丢到大洋彼岸,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别的事感到痛苦。
可如今,好多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人,甚至可能连正眼都没好好看过的人,却为他而死。
谭俊觉得心口被压了块石头,他觉得无比歉疚,也无比愤怒,“运货那家杂货铺查了吗?”
“四爷,这件事警察已经介入,你现在安心养伤就好。”
“安心?”谭俊嗓子火辣辣地疼,“你让我怎么安心?”
“死的那些弟兄,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谭俊眼眶泛红,“他们也许还想着月底拿上钱,和媳妇、孩子过个年,可就因为这批货……”
“不是货的原因。”娄煜恒轻轻把手搭在谭俊手背上,“是那群烟土贩子害死了他们。”
“不,你不懂。”谭俊抽回手,“叫程管家来。”
娄煜恒的掌心瞬间空了,他看得出谭俊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程管家在联系药……”
“我说叫他来,你听不懂吗?!”谭俊吼得很大声。
娄煜恒没料到他会这么大火,而且刚吼完,他眼角竟流下泪来。
娄煜恒瞬间明白,谭俊现在的反应不是在发脾气,而是在自责。
他的心拧着疼了下,抬手轻轻擦掉谭俊脸颊上的泪痕,“好,我这就去叫程管家。”
谭俊偏过头,躲开了娄煜恒的手。
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丢人,而且脾气也发得莫名其妙,“你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嗯。”可娄煜恒没动,“但四爷,真不是你的错。”
“嗯。”谭俊声音闷闷的,眼泪还在止不住掉,他把头又向窗边偏了偏,尽量不让娄煜恒看到。
可玻璃上的倒影却映出谭俊哭红的眼,被娄煜恒一眼看到,“躲着我干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两人目光在玻璃上的倒影相汇,谭俊的心瞬间软了下,小屁孩是什么时候变得可以依靠?
那个晚上,一样受了伤的娄煜恒是怎么把他背到的医院?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觉得怎么对他发脾气,他都会包容?
谭俊心里乱极了。
“俊哥哥,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娄煜恒站到了他面前,用帕子擦掉他眼角的泪,“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