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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风岭山脚下有个于家村,平时过去也就六小时车程,今天路况不好还一直下着雪,娄煜恒开了近八个小时才到村口。
天已经彻底黑透,三人找了家还开门的小旅馆,开了三间房。
于家村就是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子,但因为是在白风岭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有几家餐馆、旅馆,只是条件不敢恭维。
谭俊推开门时被屋子里的脚臭味熏得差点吐出来,而且屋子里没生火,喘口气能呵出白雾,几乎跟外面冷得不相上下。
店家没一会抱来了木炭和煤渣,娄煜恒跟在后面走进屋,“行了,你出去吧,火我自己生。”
谭俊觉得这间屋子简直没下脚的地方,椅子又旧又脏,床褥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不出本色。
他掩着口鼻轻轻咳了两声,但又因为大腿根太疼实在站不住,只得支着腿坐到个小板凳上。
娄煜恒蹲在炉子前生火,“我们去接货时都会在这家店歇脚,条件是差了些,四爷你晚上睡觉别脱衣服。”
“嗯。”谭俊现在不睡的心都有,“明天早点走。”
娄煜恒把火生好,炉子上坐了一壶水,“店家就有能上山的马,咱们租一匹,明早起来就能走。”
谭俊:“行,你早点回去睡吧。”
娄煜恒起身,站在屋子正中欲言又止,张了几次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屋子里稍暖些,谭俊便觉倦意来袭,他坐在小木凳上,靠着屋子里的土墙,就这么迷糊着睡了过去。
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伸出手,辨不清方向。
“娘!”谭俊喊出声,这个声音有些稚嫩,耳边呼啸而过的北风里夹杂着窸窸窣窣。
谭俊迈开步子,寻着声音跑去,远远的,看到一点火光。
他的步子很大,没一会熊熊燃烧的火堆就出现在面前,而围在火堆四周的人,都身穿白衣,面无表情地向火堆里丢着东西。
“这是我娘的东西!”谭俊冲过去伸手抢,“你们不许烧!”
他扑上前,使出浑身力气,“住手!别扔了!”
但那些人好像听不到他喊叫,也根本不受他影响,继续往火堆里丢着,“放下!都给我放下!”
“闭嘴!”谭俊头顶突然出现个尖锐的女声,“再叫?再叫就把你丢进冰河里!”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便陡然向下一沉,冰到刺骨的河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天地刹那从素白变成墨黑。
“救命!”谭俊用力扑腾着,水流冲来冰块,正正撞在他胸口。
河水如淌在深渊里的墨汁,推着他不断下坠,他的身子越来越沉,寒意如无处可避的巨网,将他牢牢困住。
“咳——救命!”冰冷的河水灌进肺部,刀锋般划过五脏六腑。
谭俊手脚冻得完全失去知觉,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慢慢被冻僵。
耳边所有嘈杂逐渐化作不休的蜂鸣,挣扎也变成了种奢望,眼泪从温热到冰凉。
谭俊如河面上的浮冰,随着湍急的水流,迅速冲向死亡。
你本就是多余的,没人欢迎你来到这个世上,肮脏的身体里孕育不出干净的东西。
她死了,你也不该活!
一刹那,谭俊觉得就这样闭上眼,真的好轻松。
……
“四爷?”
“谭俊,醒醒。”
“小坛子?”
“俊哥哥!”
谭俊嗓子里一阵巨痒难耐,他偏过头猛地咳了起来。
娄煜恒今早进门时,看到谭俊居然蜷缩着睡在地上,而且整个人一直不停打冷颤,怎么也叫不醒。
他知道谭俊冬天爱生病,昨晚本想说自己留在他屋里,但没好意思开口,结果今早就成了这样。
“咳咳,几点了?”谭俊头疼得要裂开。
“时间还早,才八点。”娄煜恒端过姜水,“把这个喝了,你再睡会。”
“不用,山路不好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他用力撑着胳膊坐起来,全身上下像被人打过一样酸疼。
谭俊心知不妙,怕是真被程叔说准了,但今年早些时候已经犯过一次病,怎么就这么点背,又要来一次?
他掏出颗药丸,用姜水喝了下去。
怪只能怪昨晚的梦,算来已经过去十四年,可为何当初的记忆还会那般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