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里娄煜恒一直没见到谭俊,洋货行最近事情多,程叔他们俩每天早出晚归,压根看不到人。
可娄煜恒却没因此变得清净,心里总被什么吊着,悬在半空不着地。
夜越来越浓,偌大的院子静得可怕,娄煜恒心不在焉地在窗下做着晚课,时钟走过十二点,可他却没有去休息的意思。
院子外传来些响动,娄煜恒放下书,向外张望,在看到人影时,心里瞬间踏实下来。
今晚谭俊心情不错,洋货行成立了自己的货运队。
他回到宁城,就想靠自己的能力做出点成绩,他没指望谭家的家产,即便大哥、二哥都因为家产处处针对他,但越是这样,他便越要证明自己给大家看。
程管家扶着谭俊向内院走,“四爷,您慢点,小心脚下台阶。”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不免晚上就多喝了两杯。
谭俊笑嘻嘻将胳膊搭在程管家肩上,“程叔,你高兴吗?”
程叔一个年近六十的人,差点没招呼住压在肩上这一下,“高兴,以后也不用担心大少爷用货运的事压你了,再者说,从上海港到宁城,运货最多的就是我们洋货行。”
上次运货出现差错,最后查出来是有人暗中指示,但谭俊没让手下人继续深究,货找回来,这事就算结了。
但这也表明宁城有人盼着谭俊不好,而且有很多人扒眼等着瞧他栽跟头。
所以谭俊暗中联系了好几位有经验的货运把头,洋货行的运货量,足够自己养活个专线货运队,他起初没声张,今天办成了才叫一般伙计喝了顿酒,算是庆祝。
谭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内院走去,“不对,程叔,我说过了,凡事别扯上我大哥,他现在,敏感得很。”
上次缺货、错货,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一样,就是谭志卿暗中指使,可最近潭老爷子身体不好,外面一直流传谭俊回来是和谭志卿抢家产的。
可谭俊压根没这个意思,自然任何事都不想和老大扯上关系,货物的事便也选择了息事宁人。
“行,不扯上大爷。”程管家推开内院门,“明天晚上汤会长让你去他府上一趟,后天就是年中会,万不能再推脱了。”
谭俊揉揉眉心,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程管家扶着醉醺醺的谭俊走进内院,一抬头便看到娄煜恒站在房门口。
少年稍踟躇了下,但还是抬脚走过去,从另一边扶住谭俊。
胳膊忽然被一个热乎乎的力道托起,谭俊掀开眼皮,看到了娄煜恒的发顶,“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复习功课,快期末考了。”娄煜恒和程叔一起扶他进了屋。
屋内灯光骤然将人照亮,谭俊面颊绯红,眼中薄薄覆着层血丝,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小鬼头,你是不是找哥哥有事?”
娄煜恒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谭俊,“学校那些灯……”
今天学校运来一批电灯,根据用途不同分了好几种款式,而且全是国外的洋货,瞧样子就价格不菲。
最主要的是,所有箱子上都大大印着“娄煜恒长兄赠予宁昌国中”的字样。
娄煜恒实打实在学校引起一波轰动,早前学校里一直传他靠拾荒为生,还说他家中一个亲人也没有,这下让大家都开了眼。
原来高冷的年级第一是不屑与旁人争辩,他不但有个疼他的哥哥,家里还很有钱。
同学对他的态度骤然发生转变,娄煜恒忽然想起那天谭俊在车里问他“会不会觉得委屈”。
“谢谢你,四爷。”他站在那略显局促,“我知道,那些灯是你送去学校的,应该……很贵吧?”
谭俊噗得笑出声,眉眼弯弯,肩膀也跟着一颤一颤,他清了清嗓子,对娄煜恒勾勾手指,“你过来。”
娄煜恒凑到他面前。
谭俊眯着醉眼,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是很贵,小鬼头,你说怎么办?”
淡淡的酒气冲到娄煜恒鼻息间,他明明看出谭俊只是在和他开玩笑,但还是费力地用生了锈的脑子使劲想该怎么办,“等、等以后,我……我……”
“你磕巴什么?”谭俊忽然坐起身,两人距离瞬间被拉近。
近到娄煜恒能闻到他身上烟草夹杂着的酒气,能感受到他热辣的呼吸,能清楚看到他眼中忐忑的自己。
这么多天的胡思乱想,和彻夜难眠,在此刻如洪水,冲得他心跳如鼓,满脑空白。
谭俊抬手,接住他脸蛋,而后又气息悠长地笑了几声,“哥哥今天喝多了,看你在我眼前转得头晕。”
娄煜恒被他捏得半边脸发麻,“那我扶你去休息吧。”
醉鬼听到这话似乎挺开心,立刻放过娄煜恒的脸蛋,“好。”
程叔把谭俊送进门就出去了,现在只有娄煜恒一个人,虽然从会客厅到卧室并不远,但谭俊像坨没法摆弄的软泥,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弄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