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知道孟恩对南疆的重要性,皇帝也不会在孟后巫蛊案发之后,还为了安抚孟氏一族,只是令孟后迁居别宫,那一应待遇还保持着和从前一样。
只是,孟后倒了,孟氏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有了裂痕。
那豫王一系幕后布局的人,应当也是算到了,不但皇帝对孟恩的疑心越来越重,恐怕孟恩心里,也不再信任皇帝了。所以他拒不动身,固兵自守延郡,终于被顺理成章定为谋反。
顾凭沉思了一会儿:“王显明那边,一直什么都不肯说?”
护卫道:“是的,郑旸还没来之前,无论我们问什么,他都一个字也不肯交代。如今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将他一并移交给郑旸了。但据我们在府衙的人禀报,这人依旧没有开口。”
顾凭点点头:“好了,你下去吧。”
那护卫转身离开。
没过几日,就到了廿八大游会的日子。
陈晏这些天一直在忙着,直到黄昏也没有回来,令人给顾凭传了话,让他先去看,等陈晏结束手头的事务后,会直接去游会找他。
这大游会不愧是汝州的盛事,街上人山人海,几乎比得上凤都的花灯节。还有不少人是从别的郡县赶过来的。护卫将顾凭带到了一处楼阁的高台上,据说一会儿会有天舟游行,这里是最好的观景之处。高台下面,早已被百姓给挤得满满当当了。
有人道:“今年这大游会,可是近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
还有小姑娘抓着壮汉的衣袖:“爹爹,人好多,我什么也看不见。”
壮汉将她一抱:“没事,等会儿天舟来了,爹爹将你举到肩上。”
……
顾凭吹了会儿夜风,问道:“殿下是从哪儿过来?”
护卫:“清苑。”他看了顾凭一眼,“天舟游行戌时方开始,清苑离这儿不远,殿下必能赶到的。”
顾凭笑了笑:“走吧。”
护卫问:“郎君不在这儿等?下面人多,恐会冲撞了郎君。”
顾凭:“去接一接他。”
他就是觉得站这儿等着,实在没意思。
从清苑到观景高台,需要经过一段河水。这是前朝时掘出的护城河。平时池陵的很多人,茶余饭后,便喜欢在这里散一散步。如今正逢大游会,沿河更是热闹非凡。
顾凭忽然停住步。
他有些怔。
人真是奇怪啊。明明之前陈晏外出征战,或是有个什么事一去便是数月半年的,他在秦王府里,也觉得很平常,就算陈晏派人给他传信,说什么时候会去找他,他在等着的时候,也不会感到那时光过得有多慢……可是,刚才站在高台上时,他怎么就觉得,一个人在那里等着,真没有意思。
没意思到,他非要逆着人流走到这儿,去接他。
见他停了半天,一动不动,一个护卫走上前。
顾凭瞥了他一眼,他这目光有点奇异,和平常相比,似乎还有些空。
护卫问:“郎君,怎么了?”
顾凭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道:“你们派个人去传话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那护卫抱拳应是,跟顾凭身边的几个明卫交代了几句,然后就朝清苑去了。
顾凭站在河边,微凉的夜风时不时卷起一缕鬓发,从他的脸颊边擦过,又落下。顾凭似无所觉,只是一瞬不瞬,静静地望着那波光潋滟的河水。
郑旸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这一幕。
他的心忽然跳了跳。
这一跳,很急促。
得知今日是汝州的大游盛会时,他本来没打算凑这个热闹,但是傍晚回去时,却下意识令驭夫将车驱到顾凭的地方。那门房说顾凭去看大游会了。于是,郑旸也驾车到了这里。
其实也并不觉得能遇上顾凭。大游会人山人海,好些路段都给堵得水泄不通了,别说凭空遇上,就算知道人在何处,想找到也不易。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来随便走走。
没想到,竟真的遇上了。
夜风流水中,那颀长的身影,在半明半晦的晚霞中,无端令人移不开眼。
郑旸走到他身后,低声道:“顾凭。”
这一声刚出,他就看见顾凭回过身,那双总是从容的,清淡的,无论什么时候,总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渺远之意的眸子,这一刻,灿烂得似乎有无边的星辰揉碎其中。
顾凭转过眸,一边微微笑道:“殿下——”
这两个字,在对上郑旸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郑旸紧紧地盯着他。
他不可能听错。顾凭说的是“殿下”——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嗓子,这么涩,涩得他狠狠沉了沉气,才能平静地发出声音:“你和陈晏。”
这口吻,无比的肯定。
顾凭垂了垂眸,又抬起眼来。
也就是刚才发现面前的人是郑旸时,他滞了一瞬。不过短短片刻过去,他的眼神又静了下来。那平静之中,甚至透着一点随意。
他淡淡道:“少将军,此事与你无关。”
郑旸定定望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与陈晏扯上这种关系,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后果?”
飞快地说出这句话后,他的眸光一深,猛地抓住顾凭的小臂:“是不是他……”
顾凭一怔,正要说话,就听见一声破空的闷响。
郑旸握住他小臂的手猛地一松。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那一击,那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令郑旸的手臂整个失去了力道,软垂下去。
一只手从背后拥住顾凭,陈晏那冰寒得如同刀锋的声音,徐徐响起:“郑旸。”
他轻缓地道:“因为远西城的事,我饶你一次……否则,就不止是一枚石子,一条手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