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陈晏的牙就咬紧了:“顾凭,你若是再对着孤左一句美色,右一句美色——”
若是其他任何人敢对他放这种厥词,那个人的舌头就别想要了。他堂堂秦王,被顾凭说得像是个以色侍人的,这也就罢了,主要是这种话听得多了,他在内心深处竟然还真的生出了一丝怀疑:难道顾凭愿意留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这张脸?
顾凭端详了他一会儿,一下揽住陈晏的脖颈:“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陈晏怔住了。
这话的下一句,便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他还从没有在顾凭口中,听到过这种直白诉情的词句。
即使,是用这么一种似是玩笑的口气。
日光打进窗内,染上陈晏浓墨重彩的五官,将他如刻的轮廓勾出了一道淡淡的金边。他垂着眼,深沉幽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顾凭,半晌,低声道:“……那些话,你若是想说,声音需低些,也不可当着外人。知道么。”
这时,外面的护卫禀告道:“顾大人,有人求见。”
顾凭随着护卫走到耳房。房内站着一个女子,见顾凭进来,她抬手取下纱帽。
是孟三娘。
这些日子翻阅孟家旧案的资料,里面也有存一些关于孟兰君孟三小姐的事。据说她当年在闺中时就才名卓著,极擅书画,被丹青大手评为有林下散朗之气。她的一双眸子极为明亮,但神态之间,似乎总是带着一分挥之不去的冰冷。
顾凭微一颔首:“孟姑娘。”
当时在萧兰坊遇到王显明后,顾凭就给余青戎写了封信,让他转告孟三娘,王显明已经入网,她若是想亲手查清当年孟氏一族谋逆案的真相,就请过来。然后顾凭从埋在暗处的人里拨出两个,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去颖安。孟三娘若是肯来,就由他们护送着过来。
本来他想着,这一来一去,只怕要花十数天的功夫,不想只过了五日,孟三娘便到了。
汀兰园开宴那日,一辆马车徐徐驶出客栈。
马车驶过池陵闹市的街道,顾凭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半眯着眼靠在车厢上。
他身后是作侍女打扮的孟三娘。
顾凭:“王显明应当已经调查到我的身份只是一个茶商,这场宴会,就是他准备动手了。”
为了让王显明,还有这个庄园的主人,池陵一带的地头蛇余家能毫无顾忌地对他下手,他还贴心的连护卫也没带几个。
孟三娘道:“我明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很多,汀兰园门口车如流水。
也是,如果人不够多的话,那么让顾凭从宴会上失踪就挺显眼了;但是人这么多,有个把人悄无声息地不见了,那基本上是很难被发觉的。
顾凭一下车,就有一个人迎了上来。
这人身材精瘦,面孔黝黑,对上他时,双眼精光闪动:“这位便是顾安郎君吧,快请,快请。我家大郎仰慕郎君风采,特地让我于此处候着。”
他一路说笑着,一路将顾凭引进园内。
走着走着,顾凭发现,他们离宴会中那些客人聚集谈笑的地方越来越远了。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这仆从并不想让他与宴会上的其他人有什么交集。
那仆从像是也察觉到了,解释道:“我家大郎不喜热闹,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郎君勿怪。”
其实,这个余大郎的院子离得并不太远。刚好是既不会令宴会上的人能注意到此处的动静,又不至于真离得太远,太过僻静,而使得顾凭这样第一次来的人起了疑心。
顾凭轻轻一笑:“不会。我也并不是个喜爱热闹的。”
他这一笑,令那个仆人怔了怔,心想:这样的容色,怪不得那个王大人怎么也要把他给弄到手里了。
他朝一树垂柳下指了指:“顾家郎君,那位便是我家大郎。”
顾凭看了过去。
那余家大郎生得白净清瘦,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透着几分文弱。这种读书人模样,又清秀,身子骨又不太硬朗的青年。从来都是最不会引起人的戒备的。
但顾凭一眼就注意到,他虽然在笑,但那双眼太黑,太冷,沉得没有一丝亮光。
这是毒蛇昂着脖子,注视着猎物的眼神!
见他过来,余大郎温声赞道:“兄台当真是骨清神秀,风度罕有人及。”
顾凭微微一笑,和他随意聊了起来。
说真的,这余大郎虽然生得一副文弱秀才的样子,但是谈话间却显得颇有见识。顾凭假扮的身份是个茶商,他就有意提起江淮茶庄,和近十几年才兴起的湘州一带的茶业。如果真是一个刚从外地过来,在池陵全无倚靠,又有意在此地打开产业的客商,那多半是会把这个余大郎当成贵人的。
余大郎看着顾凭的反应,双眼一眯,掩去一丝狠辣的得色。
正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幕僚从顾凭身后走了过来。
这人生得形貌粗壮,很不起眼,但他们却知道,这个人是王显明的心腹,极受信任。在余大郎和他父亲大量珍宝的笼络下,才开始渐渐跟他们走得近了。
这人过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他。
想到这里,余大郎掩住口唇咳嗽了几声。
他的外表看上去颇有几分孱弱,也是因为这个外表,他轻轻松松就能将自己伪装得秀致无害。也让很多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到死也不想不到竟会是他下的手。
还没等余大郎说话,顾凭就很是善解人意地道:“余兄身体不适,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余大郎:“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暂去歇一歇。中午开宴的时候,顾兄便到我房中一同用膳吧。”
顾凭笑道:“好。”
见顾凭走出了院子,余大郎朝那个中年男子一礼:“董先生请。”
董敬瞥了一眼顾凭的背影,压低声音:“这个人,我家大人一见之后便颇为挂怀,你若是有办法将他扣在手里,大人说了,此事若成,可令你们余家在河道事务中也插上一只手!”
河道的生意,余家眼馋许久了,但是那早已经被汝州另几个势力极大的家族给垄断了,哪怕他们想了各种法子疏通,到现在,还是没能从那已经结好的利益网中寻找到插入的机会。
余大郎细长的眼闪了闪,压低声音:“今日午膳时,我就会动手。必不让大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