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呐喊声和烈火焚烧的声音,还隐隐地回荡在耳边。陈晏伸出手,将他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在耳后:“那个小镇,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因为汛期将至,将里面的百姓都迁了出去。我在撤走之前,令人在许多地方都埋好了硫磺硝石等物。”
怪不得,就算是狂风再大,那火起得也是太猛了。原来是早已预备好了引火之物。
陈晏徐徐道:“如果有人来查,他们会查到,今晚埋伏在这里,对我歇下的城镇发起火攻的人,是青君的残部。那些硫磺硝石,是在陛下收走我的兵符之后,那些人提前备下的。他们这么做,也是想趁此机会,一举收走我的性命。”
他将顾凭揽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我说过,我有后手的。”
……这一局,布得真是好。
皇帝前脚刚令人收走了陈晏的冠甲军兵符,后脚,陈晏歇马的城镇就突然被火攻。
若说这不是青君算计好的,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本来,青君借着逼陈晏退兵,让朝廷能名正言顺地处置他……这个打算,皇帝未必看不出来。只是他确实需要这么一个理由,来压一压陈晏如今在朝野间过盛的声势。
所以,他可以假装视而不见。
但是,收缴了冠甲军的指挥之权后,“青君”那边立刻就着人埋伏火攻,要对陈晏行刺杀之举,这却不是皇帝想看见的。
以皇帝一贯的多疑,多半会怀疑自己是中了青君的连环计,被借刀杀人了。
甚至,那些属于其他势力的,之前煽风点火劝皇帝卸下陈晏的兵符的人,也会被怀疑——他们之中是不是隐藏着青君的人,为了配合青君的计划,故意陷陈晏于孤立无援之境。这样的怀疑,虽然不至于立刻就废了这些人,却也能令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日子都不太好过。
无论是豫王一系还是别的人,就算他们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招数,或是想要借此机会在陈晏身上再做什么文章,皇帝也不会允许了。
顾凭弯了弯唇,正要说什么,忽然对上了陈晏的眼睛。
他刚才在出神地琢磨着这一步棋的后效,没有注意到陈晏盯着他看了多久。此刻双眼相对,才忽然发现陈晏幽黑如深潭的眼底,那神色复杂得让人分辨不清……与他方才说话时那平静而又漫不经心的语调不同,目光相触时,顾凭仿佛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被飞快抹去的痛楚。
……太快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错觉。
顾凭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他慢慢地垂下了长睫。
他感到手腕猛地一紧,是陈晏用力扣住了。
陈晏冷声道:“顾凭,看着我的眼睛!”
他狠狠抬起顾凭的下巴,黑不见底的长夜中,他低垂的眼眸仿佛比头顶的弯月都要更明亮,也要更冰寒:“——说,你错了!”
顾凭知道,陈晏指的是城墙之上,他差点要向刀锋撞去的事。
顾凭顿了顿。他伸手环住陈晏的脖颈,鼻尖轻轻蹭了蹭陈晏高挺的鼻梁,嘴唇也慢慢地覆上去。但陈晏将唇紧紧抿成一线,他碰了一会儿,发觉陈晏没有张开嘴的意思,轻声叹了口气,正打算向后退去。但几乎是他刚一后退,陈晏就猛地低下头,凶狠地吻了下来。
呼啸的狂风中,顾凭感到陈晏的嘴唇似乎在轻轻地颤抖。他轻声道:“殿下……”
“叫我陈晏!”
“陈晏。”顾凭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他能感觉到这紧绷的身体里,有多少近乎失控的戾气,悲恨,暴烈……他决意赴死的那一幕,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对陈晏来说,都是无比残酷的吧。
顾凭闭了闭眼,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和后颈,低低道:“陈晏,对不起。”
陈晏慢慢地静了下来。
顾凭不知道,这几日,他翻来覆去地梦见他站在城楼上,向长刀撞去的那一幕,屡屡从鲜血淋漓的梦中惊醒,有时候,真是有一闪念,想,干脆让顾凭就此消失吧。就像他之前威胁的那样,让顾凭从世人眼中消失,待在一个从此只能见到他一个人的地方。起码这样,再也没有人能轻易伤及顾凭的性命;起码,便是顾凭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还可以替他在意!
陈晏一瞬不瞬地望着顾凭,他重又吻上他的眉间,又辗转地移到唇上,沙哑道:“我又原谅了你一次。这样的事,再没有下一回,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