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伦就是那个横行沛阳的权贵。
伸冤和报仇,看起来差不多,其实还真不一样。
伸冤是要朱兴伦认罪伏法,而报仇,只是要拿走朱兴伦的命。至于怎么拿,拿的手段合不合法度道理,那少年是不在意的。
殷涿这么说,其实没有太出乎顾凭的预料。
他一早就觉得,这个少年无论对人对己,骨子里都有点无所不用其极的意思。为了逃脱郑氏一族的追捕,他就敢扮成女子。
一个男子行此等事,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就算是为了『性』命,那也是不堪,也是失格。
对自己都能有这份自辱的狠决,更不用说是对别人了。
顾凭忍不住想,这『性』格过于狠辣,太记恩又太记仇,还天『性』没什么约束感,什么都敢去做,什么都不顾忌的,还真是让人有点头疼。
少年说完这两句话,就看见顾凭沉默了。
这个态度其实很好理解。朱兴伦是郑绥的亲外甥,据说极受郑夫人的宠爱,要不也不敢在沛阳无法无天这么多年。恐怕是个人在听到他说想要取朱兴伦『性』命之后,都要犹豫,要在心里盘算值不值得。
他扯了扯嘴角,正要冷笑,忽然看见顾凭伸出手,拂开了他垂至眼前的额发。
这一惊不小,少年僵了一瞬,然后猛地向后一仰,厉声道:“你做什么?”
顾凭收回手,平静道:“只是想看看你的眼睛。”
少年怔住了。
这些日子,他不是四处奔波就是东躲西藏,额发早就长得遮住了眼睛。现在拂开看,那双眼真像是一匹幼狼,站在狼群尸横遍野的草原上,明明还小着,还单薄着,却带着一定要咬断敌人的喉咙的狠厉。那双漆亮的瞳孔深处,几乎拉出了一丝血『色』。
顾凭忽然道:“我可以帮你。”
没有等少年回答,他直接道:“你人单势孤,凤都随便哪个世家大族想要灭了你,都不是难事。尤其以郑氏一族如今的炙手可热,愿意帮他们出手,卖他们人情的大有人在。如果没有我,你连想活下来的机会都不会太大,更不必说报仇了。”
少年咬紧牙关:“你要我做什么?”
顾凭道:“我身边缺一个侍卫。”
少年紧紧地盯着他。
顾凭开出的筹码,不可谓不大。
那是郑氏。
他要报仇的对象是现在郑氏族长郑绥的亲外甥。在诸侯并起的时候,郑氏一族在沛阳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皇帝!其实,就算有人找上来对他说可以帮他报仇,他的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怀疑。
但是顾凭语气是那么轻描淡写,神态那么从容平淡,平淡到……几乎就像是带着一种不屑。
这种不屑,让人下意识觉得如果怀疑他,那是可笑的。
终于,他哑声道:“多久?”
他快速道:“我最多只能跟你十年。”
十年?
顾凭摇了摇头,在少年攥紧拳头的时候,笑『吟』『吟』地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两年便可。”
陈晏派他来收服少年,又不让他提及身份,那估计就是不打算让少年在明面上和秦王一系的势力有任何牵连。既然顾忌了这个,多半以后是要把少年送进朝堂,布成暗子的。
既然如此,这侍卫当个两年也就差不多了。
而且,他也没打算给陈晏打十年工。
“两年?”少年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他不知道是为了确认,还是为了强调,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朱兴伦的命。”
“嗯。”顾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交代道,“这两日你可以吃点好的,休整一番,然后把该收拾的收拾一下。过几日,我会带你回一趟沛阳。”
少年仿佛还有些发怔,眼神中难得『露』出几分符合他年龄的稚气。
顾凭微微笑了笑,安抚似的多解释了一句:“如果想伸冤,在凤都就足够运作了。但是想报仇的话,还是得回沛阳解决。”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院子,对一个仆婢道:“收两本儒学典籍,送到他案上。”
这少年天『性』聪慧,又过于狠烈。顾凭想,还是让他好好从书里感受一下中正平和之气,看能不能把『性』子拉回来一点。
这个时代,书籍还是挺珍贵的,起码想要找到儒家的经籍并没那么容易。但那个仆婢听到这话,面上却丝毫不见为难,稳稳应道:“是。”
顾凭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上了马车,道:“回去吧。”
“是。”
回到秦王府,顾凭对那个暗部侍卫道:“今日之事,我需要回禀殿下,你去问一问,看殿下何时有空。”
侍卫躬身应是。
虽然陈晏已经准许他在秦王府外留宿,也就是不打算再拘住他了,但是带着殷涿回沛阳的事,他还是得先跟陈晏报备一声。否则,以这个人的脾气,恐怕又要生出麻烦。
过了一会儿,侍卫回来道:“回大人,殿下正与人在外间议事,说晚间会召见您。”
晚间召见?
顾凭皱了皱眉头。
大晚上的,想也知道会在哪儿召见他。但他真的不想再留宿在陈晏的寝居之中了。那毕竟是陈晏起居之所,里面随便一封密折,都涉及秦王一系的机要。虽然他不会碰,虽然陈晏看起来并不介意,但陈晏介不介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凭并不想给他介意的机会。
他以后是一定会离开陈晏的。或许是等陈晏对他兴致淡去,或许是等到陈晏开始议亲。
其实陈晏的年纪已经到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之前有战事耽搁,如果不是皇帝的态度至今还很不明确,他的妻室早应该定了。
但是再拖,看看现今朝中局势,大约也就是这两年了。
他一定要保证陈晏在放他走的时候,心里不会有任何忌讳。
于是,顾凭对那个侍卫微微一笑:“烦请转告殿下,说阿凭今日劳心竭力,疲惫不堪,深恐言行失当。要不……我明日再去殿下跟前请罪?”
说完,他也不管那个侍卫不敢置信的眼神,懒洋洋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