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屈起手指,在坐塌的某个位置轻轻敲了一下。一个密匣应声弹开。
陈晏把那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个面具。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有些像木头,但是比木质细腻。纹路奇诡,似鳞似羽,看着不像人力雕琢,倒像是天然生成的。
他抬起顾凭的脸,将面具戴了上去。
顾凭闭上眼,方便他动作:“……殿下不打算让我以真面目赴宴?”
回应他的,是陈晏的一声冷笑。
陈晏淡道:“下去看看,这是哪儿。”
顾凭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然后真的愣住了。
一条长街,头顶串起十道鲜艳的花灯阵,照得夜市亮如白昼。商贩们支着小摊售卖,有热气腾腾的吃食,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异人当街吞吐火圈,杂耍猴戏。沿街百姓川流,热闹非凡。
这是凤都十分出名的一条商户街,百泉大街。
……根本就不是郑绥的府邸。
顾凭回过头,望向车内。
但是车帘放下,隔断了目光,他看不见陈晏此刻的神情。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的打算带他赴宴。
顾凭一时不知此刻的心情该作何形容。
其实在陈晏以势相压的时候,他这颗心照样是活蹦『乱』跳,并不会如何。反正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有些时候吧,却实是,人心非草木,不得不动容。
……可是,对陈晏这样的人动容,那不是找死么?
顾凭低声道:“谢谢殿下。”
一息静默,陈晏的声音传来:“沈留。”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比寻常说话还要更低一些,但是随即,就有一颗小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滚落到顾凭脚边。
顾凭听说过这个人。沈留。在陈晏手下执掌暗部,一身功夫轻烟一般,悄无声息,神鬼莫测。
有人说他是陈晏的暗卫,也有人说他是替陈晏杀人的,专杀那些明面上无法处决的人物。这个人实在神秘的很,甚至有传言他练的功夫太过阴私,不能见日光,一见便会骨肉碎为齑粉,所以他出行从来都在黄昏之后。如果在白日一定要出行,那就会打上一把竹骨伞遮阳。
因为那竹柄上溅过太多的血,染得斑斑点点,形似湘竹,所以这人又被叫做“湘妃”。
陈晏:“下来。”
他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落在顾凭面前。
真是悄无声息,宛如凭空出现。
他站在顾凭前面,背对着,顾凭看不见他的脸。
但他看见,这个人竟然是一头白发。
虽然沈留并未发出任何声音,陈晏却好像知道他已经来了,淡道:“带他去吧。”
沈留:“是。”
陈晏:“孤的人,若是受伤,与孤受伤同论。”
沈留:“是。”
顾凭并不知道陈晏这是要让沈留带他去哪儿,去干什么。
但是居然会让陈晏叮嘱“不要受伤”,那这一趟估计不会有多太平。
他再看看一旁的沈留,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
陈晏不再多说,对前面赶车的赵长起道:“走吧。”
他还需要去郑绥的宴会上『露』面。
赵长起一扯缰绳,御马前行。
车轮缓缓转动,他最后转头,瞥了一眼顾凭的方向。
倒也不是看那个人,而是看那身衣服。
黑袍如墨海,月『色』之下,暗纹粼粼如活物,随着长风的翻卷时明时暗。
赵长起收回目光。
顾凭应该不知道,这一身的暗纹,织就的是一整幅蠃鳞出海图。
蠃鳞是上古异兽,传说中的百鱼之祖。三眼九头,龙身鱼尾,脊背上生有鸟翼,张开时双翼煌煌蔽日,出海之日足以使山河变『色』。它在这衣袍上仿佛活了过来,鳞爪飞扬,践涛踏浪,破开海面的身体犹如一柄只能由神鬼握住的巨剑,正从那漆黑如墨的海面上腾越而起。
赵长起道:“那是……蠃鳞?”
陈晏:“不错。”
赵长起不自觉握紧了缰绳。
把这件衣服赐给顾凭……顾凭知不知道,殿下要给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