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八年,在立国三百余年的大一统王朝——梁的南边一个名叫春风镇的边陲小镇里。正是初春的新雨洒落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清香。
在一户姓奉的穷苦人家里躺着一个大汗淋漓,几近虚脱的女人,她躺在破旧的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旁边正有一个接生婆抱着一个刚出生的还在哭闹的婴儿对着这个女人用缺了几颗牙的嘴道:“生了!生了!系果(是个)带把的!”
女人艰难转过头看向这个身上带着羊水,皱皱巴巴的婴儿虚弱着道:“真可爱啊。”随即便昏了过去。
……
“你刚生完孩子,平时吃喝又不好,身体很难抗得住,唉,我给你开了个温养身子的方子,平时注意点身体,少干点粗活累活。”被接生婆跑去着急拽来的郎中道。
“谢谢您了,我那个孩子怎么样?”女人强撑着要坐起来问到。郎中拍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六斤二两,健康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这钱……您看这……”女人扭扭捏捏地问到。
郎中进来之前就看到了这屋子的破烂程度,屋顶的茅草只剩薄薄一层,一些地方甚至就没有东西遮盖,头顶的大梁已经腐朽的很严重了,土墙也斑驳破烂的不成样子,更不用提屋子里面的可以称之为“破烂”的摆设了。就这么一间不知何时会坍塌的屋子这个女人都愿意住,可想而知,她哪里有什么钱呢。
郎中叹了口气道:“做做善事了,今天啊,不收你的钱,安心养着吧。”又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女人躺在床上,屋里只剩屋顶漏水的声音,她回想起了过去。
那年是天元十五年,梁王朝的京城——泰安城,有一户姓陈的大家,家主陈功是御史大夫,以为人刚正不阿,清白廉洁著称,老爷子是忠勇伯,当年农民起义战争时替御驾亲征的皇帝挡了一箭立下大功而封侯,家主的儿子陈恬,科举探花郎,已经与吏部尚书之女订下婚姻。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就算在京城达官显贵里也是拔尖的一批了。但在十月份,陈府一家上下七十余人全数被杀,只有一名女子逃出生天。
这一案震惊泰安城上下,皇帝却下令停止此案的调查。吏部尚书之女也连忙被许配给了别人,偌大的陈家只有一个逃命天涯的陈清活着,即这位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从那以后,京城再无陈家。
陈清幽幽叹气,她跑出来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流浪,生怕被杀了她全家的杀手追踪到,她衣不蔽体,浑身污垢;她吃过苍蝇围绕的垃圾;住过久未清理的厕所。直到有一日的中午,在野外流浪两天的她因为夏天的高温,外加她两天只吃草根喝露水,一直饿着肚子而晕倒了,可她没有死,她被一个过路的农夫救了,她十分感激,在农夫这里暂住了下来,原本想待到身子养好些后帮农夫做事报答,过了几天却被农夫绑了起来卖给人贩子。她记得农夫卖掉她时说:“现在的世道,人命比草木贱,银钱比品格高。”
后来她就被卖到了春风镇,被一个三十余岁名叫奉幸的男子买了。他年轻时读过书,名落孙山,于是回来继承父业干喂养猪牛的工作,在小镇里赚钱是不愁的。奉幸对她很好,时常带她出去逛街买东西,在她夜晚因为往事伤心流泪时会轻吻她额头安慰她,会关心着陈清的一举一动,温柔地对陈清说过:“你的过去虽是我没有参与的遗憾,你的未来将是我们共度的美好。”陈清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开启新的篇章,可没想到,陈清刚怀孕一周,奉幸就被绑架了,陈清知道现在的梁王朝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从上到下的机关都是不可信的,已经腐败到了骨子里,所以陈清只能自己东拼西凑去筹钱,甚至卖掉几乎一切后才凑够绑匪索要的赎金,可没想到把赎金给了绑匪后奉幸还是被杀害了。
那天下着滂沱的大雨,奉幸的尸体已经被绑匪丢弃了。陈清手握着奉幸第一次逛街时给她买项链,无助地号啕大哭着,连同这三年来的不公和委屈,她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丈夫;没有职业;什么银钱。只有这一间屋子和肚子里这孩子了。所以她要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奉幸的骨肉。
陈清的回忆被一旁婴儿的哭声打断,她望向一旁的儿子,微微一笑:叫什么呢?
没来由的,她想起诗人张泌的诗句:钿毂香车过柳堤,桦烟分处马频嘶,为他沉醉不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