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昀佩着墨玉扳指的左手随意地搭在了圈椅的扶手上,只单单地在那儿坐着,便能让人觉出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来。
沈沅瞥了陆之昀一眼,她倒是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早就回府了。
刘氏胆战心惊的观察着主位上坐的那两个人,暗觉自己适才说的那几句话,应当是都被陆之昀听到了耳朵里。
他原本就不苟言笑,现下那凉薄的唇角微微地垂着,面容更显露了几分冷沉。
刘氏和沈渝对视了一下,彼此也都落定了想要打道归府的主意。
沈渝毕竟是个年岁小的,还压不住事,刘氏只得顶着发麻的头皮,颤着声音对陆之昀开口道:“镇国公…我们沅姐儿适才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我和渝姐儿…也准备回侯府了。”
话落,刘氏和沈渝没等陆之昀回复,便逃亡似的要离开漪蝶厅处。
可二人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便被以江丰为首的侍从拦了下来。
刘氏和沈渝的面色皆是一骇。
她二人只听身后传来的那道男音温和了不少,关切地询问道:“身子不舒服?”
沈沅对着陆之昀摇了摇首,柔声回道:“现在好些了。”
寇氏曾同刘氏提起过,说陆之昀极其溺爱这个比他小了近一旬的妻子,刘氏那时还不信。
但当她亲耳听见陆之昀同沈沅说话的语气之后,也终于发现寇氏说的并没有错。
刘氏还当沈沅是真的磨不开面子,才没去向陆之昀求情,可如今看来,沈沅适才的那套说辞都是在诓骗她。
沈沅就是不肯为沈家人开这个口。
那句白眼狼,她也没有骂错人。
思及此,刘氏转回了首。
沈渝则怯怯地站在她的身后,也不知是为何,沈渝对陆之昀有着来自骨子里的惧怕,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碰见了天敌一样。
刘氏故作镇静地开口问道:“镇国公这是要做什么?想要拦住我们母女,不让我们回去吗?”
陆之昀的神情稍显淡漠,他伸出一手,示意刘氏和沈渝再度落座。
男人被权势浸养许久,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由他漫不经心地做着,都尽显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鬼使神差般,纵是刘氏心中有了一套说辞,却还是携着沈渝再度落了做。
“岳母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的那句白眼狼,到底说的是谁?”
陆之昀将视线又落在了刘氏的身上,实则他也没有刻意地营造出凌厉强势的气场,只是语气有些冷沉而已。
但被他这么看着,刘氏虽然置身在了炭火充足的鸳鸯厅里,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刘氏只得回道:“镇国公想必是听错了…我…我没过这个词。”
她矫饰地说罢,沈沅柔美的眸子仍泛着寒意,碧梧则不忿地嗤笑了一声。
陆之昀的眸底,不易察觉地冷厉了几分,食指亦轻轻地点了点扶手上的横木。
随即,他又看向了神态忸怩局促的沈渝。
在看向沈渝时,陆之昀的凤目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在旁人还未察觉出时,他淡声问道:“你想嫁给陆谌?”
沈渝的眼睫颤了颤,刘氏还以为陆之昀这是想通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松口给沈渝赐婚了,这样她虽然在沈沅这处受了气,却也能同沈弘量有个交代。
刘氏见沈渝怕得就同没了魂似的,立即便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回话。
沈渝会出了刘氏的心意,也摆出了一副温软的姿态,更咽着对陆之昀求情道:“我…我和康平伯原本就有着婚约…这事在京城闹的这么大,我的颜面也丢尽了……”
——“我不同意。”
沈渝还未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尽数说出,陆之昀便语气淡漠地道出了这四个字。
“镇国公…您……”
沈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压根就没预料到,陆之昀会拒绝的这么直接。
刘氏的眸子也阔了起来,她的唇瓣启合了多次,终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陆之昀回复的话语极短,却也极有分量。
抛开他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不提,他也是陆家的家主,陆谌的五叔,有关他的婚事,他还是有权插手的。
且这位爷,还真的无需给她和沈渝什么理由和交代。
人家在朝中、家中的地位都摆在这儿,就是有这个权势和能力,一句话就能拒绝你。
沈渝只觉头脑“嗡——”地一声,登时便犹如五雷轰顶。
却说陆之昀虽然让她有了这种感觉,沈渝却也不敢去恨他,可如果这话是从沈沅的口中这般强硬说出来,那她定是要怨恨上她的。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如今陆之昀的一句话就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渝还是难以接受事实。
事已至今,刘氏也只得替沈渝打了个圆场道:“那…既是镇国公不同意,我便带着渝姐儿先归府了。”
陆之昀却于此时又抬了下手,制止道:“在你走之前,我也有番话要对你说。”
刘氏想要长长地叹一口气,却还是将其强自抑住,生怕会惹得陆之昀不快。
待又坐回了圈椅处时,便听陆之昀嗓音沉冷地道:“侯夫人,你日后就不要再带着沈沅的那几个妹妹入公府了,她同沈府那几个姐妹的关系不好,我也是知情的。她还怀着身子,体质又虚弱,我不想让那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碍了她的眼。既是嫁给了我,她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也都是我属意过的。至于她想不想为你家的那几个儿女挣前程,侯夫人的心里,也应当有些数了。”
陆之昀已经将对刘氏的称呼,从岳母大人,改成了侯夫人。
语气也尽显着疏离和冷漠。
刘氏也如坠入了冰窟般,倍感阴寒。
陆之昀的意思很明显,沈沅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和娘家人的关系不好,他也不在意。
陆之昀也没什么好在意沈家人的。
那沈弘量被贬几级官阶,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甚至什么时候,陆之昀如果看沈弘量不顺眼了,随意寻个由头便能弄死他。
陆之昀同时也在强调,沈沅如今享有的一切,也都同沈家人没多少关系,沈家人也休想在沈沅这处占到什么便宜。
刘氏与沈渝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沈沅的院子时,还悄悄地将指甲嵌入了掌心里。
沈沅嫁给了陆之昀后,她和沈弘量也都沾沾自喜过,认为她们沈家就此傍上了大祈最有权势的靠山。
可到底沈沅不是在她们身边养大的孩子,这么大的靠山就在眼前,沈家却一点力都借不上。
若不是沈沅在陆之昀的耳侧总说她们的坏话,陆之昀也不至于会对她们有这么大的成见。
刘氏的眼眸里也暗暗地蕴了几分戾气,亦瞥了一眼身侧无助哭泣的沈渝。
事到如今,她也得心狠一些了。
趁着沈涵刚刚及笄,年岁还不大,她得赶紧让沈沅把那个位置腾出来,还给她的涵姐儿。
不过在此之前,得让沈沅这个贱人先把孩子生下来,等那孩子平安出世后,她的涵姐儿入府的理由也能更正当一些。
——
刘氏和沈渝离开公府后,沈沅却见,陆之昀仍缄默地坐在圈椅处,瞧着并没有任何离开的意图。
沈沅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软声询问道:“官人,也快到午时了,您要在院子里陪妾身一起用吗?”
陆之昀转首看向了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适才我在漪蝶厅外,好似听见你提起了唐家的表哥,还说什么有着婚约,不入京师?”
沈沅的心跳蓦地一顿。
看来陆之昀早就回来了,她真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喜听别人墙角的习惯。
想起了二人在扬州时的那几日,沈沅突地意识到,陆之昀好像格外地在意唐禹霖。
沈沅无奈,只得赧然地垂着眼睫回道:“官人…我那只是想拿话去噎我的继母,这才拿表哥的事…挡了她一刀。”
“是吗?”
他威冷的凤目带了几分审视。
沈沅想避开男人的视线,却被陆之昀力道不轻地攥住了纤手,最终她只得微微地扭过了身子,掀开眼帘又看向了他。
陆之昀盯着她的眼睛,又低声问:“你后悔了吗?如果能留在扬州,嫁给唐禹霖…也不失为是桩好婚事。”
沈沅连眨了数下的眼睛。
莫名觉得,陆之昀这话,好像还浸了些她说不明的意味。
他总该不是,同唐禹霖吃起味来了吧……
见她一直不言语,陆之昀又开始用拇指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虎口。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亦因着不时地划着她的皮肤,而渐渐变温。
最终,沈沅只得柔声回道:“官人…这夫妻间的姻缘,也是讲究缘分的。我和表哥是有缘没分,和您的侄儿谌哥儿,是无缘无分。而我和您,缘和分这两样可都占齐了。”
话落不久,陆之昀终于松开了掌心中的柔荑,冷峻的神情却并未因为沈沅的那席话有所和缓。
缘和分。
陆之昀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前世他和沈沅,就是无缘无分的两个人。
——
次日,韶园。
陆谌的府邸就在韶园的一侧,陆之昀也并未命下人在韶园和伯府之间葺墙,故而如果陆谌想到园子里随意地逛逛,也可出入自由。